在荷蘭政府的官方網站上，可以找到如何成為性工作者的最初步指引，年滿十八歲是首要條件。紅燈區的合法工作年紀是地方政府制定的，所以阿姆斯特丹紅燈區知名的櫥窗妓院性工作者必須年滿二十一歲，年滿十八歲的性工作者則只能擔任呼叫的伴遊小姐，不能租用櫥窗。性工作者在荷蘭被視為自由工作者，要登記自顧者工作證，依收入繳稅。在特殊時期，例如新冠肺炎疫情，也可依自身條件，請領政府合法的補助。
有人認為合法的性產業，代表荷蘭很開放。其實荷蘭雖然從來不把性工作列為非法，立法管理性交易也有很長的歷史，但這樣的動機，與其簡單歸因於是自由開放，更多學者認為這是因為荷蘭人務實性格，既然問題就是在那裡，性交易和人們的性需求不會消失，那麼與其禁止，不如思考怎樣面對這樣的問題。
紅燈區的歷史由來
歷史追朔到十五世紀，水手上岸後，需要解決生理需求，有需求就有供給，這就形成了阿姆斯特丹紅燈區的最初雛形。自二千年開始，荷蘭政府將性產業專區的設立，准許成為市政府等級的業務，當時幾個大城市都設有頗具規模的專區。阿姆斯特丹舊教堂附近也規劃為性產業專區之一，櫥窗妓院招牌霓虹閃爍，成為著名的代表象徵。
然而從二○○八年開始，荷蘭政府提出十年縮減法令，不少城市的紅燈區（鹿特丹、烏特列支），都關閉或縮減規模。阿姆斯特丹雖然靠紅燈區，特別是櫥窗妓院賺進大把觀光財，但也一直有不同意見的檢討聲浪。自二○二○年起，阿姆斯特丹已全面禁止私人導賞團及旅行團參觀紅燈區，理由除了應該尊重性工作者，副市長出面時也說，觀賞性工作者作為觀光吸引手段已經過時了。
紅燈區性工作者也要進修？
不過，要成為賺錢的性工作者還是得有兩把刷子的！二○一七年時，紅燈區娼妓資訊中心發布這樣的好消息，阿姆斯特丹市政府與義工組織合作，提供性工作者進修證書，來幫助增進技能，訓練為期四個月，只收四百歐元。不過唯一的挑戰是訓練所在地將成為教育單位，距離最古老且歷史悠久的大麻店「鬥牛犬」只有二百四十九公尺，而根據地區法規，大麻店又必須離學校二百五十公尺遠，這個困境恐怕有待政府出面協商解決。嘿，思考要不要報名學程前，別高興得太早，因為這其實是愚人節的玩笑新聞，也是荷蘭人幽默感的展現！
不過呢，雖然沒有證書學程，但是任何一個行業都有專門的知識，提供給性工作進修的工作坊還是不少，包括怎樣處理稅務等比較一般的知識，到如何應付奧客和工作技巧等行業潛規則。近年，也有各種如何從事線上虛擬性愛的工作坊。
看來不論從事哪個行業，專業技巧都得因應時代需求的不同而進步呢。
被觀看的紅燈區櫥窗
有人會開玩笑的說，要看趁早，紅燈區搞不好快要消失了。這不是危言聳聽，而是正在發生喔。
阿姆斯特丹其實有三個紅燈區，但最負盛名的就是舊城區火車站旁這塊，這裡有著最古老的歷史。在荷語這區被稱為「De Wallen」，中文翻譯「德瓦倫區」，但這個字其實就是字面上看起來的樣子：「牆壁」，有兩種說法，一是因為位於該區域鄰近舊港口的某些運河曾經被圍起來；第二種解釋是因為圍牆曾經是「有償性行為」的代號。
阿姆斯特丹的德瓦倫區，雖然還是提供性服務，主要消費者也是遊客，但這個區域目前為城市帶來附加的觀光價值，更為可觀！
每個來到阿姆斯特丹的人幾乎都會去紅燈區逛逛，這裡的逛逛多數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走走看看的人遠多於實際消費的人。紅燈區內標榜介紹紅燈區相關知識的「博物館」就有四間，參觀票價從七到十二歐（約二百五十到四百二十台幣），其中的紅燈區秘密博物館還附設有櫥窗座位，讓遊客坐在那裡體驗被觀看、被挑選的感覺，據說練習從櫥窗裡和外面的人調情互動，有助於提升自信心。
有人會付費參加二十五到四十歐（八百七十五到一千四百台幣）等不同價位的紅燈區英文導覽，這些一個半到兩個小時的步行導覽以紅燈區做號召，但包含周邊商店參觀與歷史講解。其中三十歐以上的行程，特別強調以性工作者親自導覽做為號召。換言之，如果願意再多付五歐，就會親自看到一名性工作者喔。除了專家出馬直接回答問題，本來就該比較貴一點。不可否認，這也是行銷，總是有人衝著獵奇的心態願意多付出這五歐。
有人不參加導覽，純粹街邊走走，至少也帶動了消費人潮。但性工作者抱怨，都說了明令禁止拍照，怎麼還是有人非得偷偷照相，搞得她們得發脾氣不可。當然除了自由行的旅客，團進團出的旅遊團，更是讓老教堂城區過度擁擠，性工作者抱怨來來往往的人潮，甚至對她們無禮的注視，都會影響生意。
性工作者的辛酸故事
如果前面的段落，讓人覺得紅燈區是閃亮的，那麼接下來，我想跟大家分享，閃光背後與性工作者相關，更多屬於人的故事。
目前在荷蘭從事合法性工作的，本地人的比例約只有三分之一，長期以來，高比例的是多明尼加和哥倫比亞的移民性工作者，晚近又加入鄰近較為貧窮的國家，包括捷克、波蘭、匈牙利、羅馬尼亞。性工作雖然合法化，但國際組織還是常常在各地查獲與荷蘭性工作產業有關連的人口販運問題。換言之，固然在荷蘭的性工作者受到合法保障，但每個人的自主意願並無法完全肯定。
我曾經意外經過非大城市的紅燈區，沒有了旅遊景點，遊客看熱鬧的氛圍，那是實實在在做生意的場所。夏日近晚的紅燈區只有兩戶，一閃一閃的霓虹顯得有些孤單而蕭瑟。
我問身邊年長的女性荷蘭朋友，她帶點憐憫的說，不然你讓這些可憐的女人怎麼辦呢？她說她很不喜歡這個紅燈區，只要可以她不想經過。但是取締紅燈區或者不讓她們營業，只是讓一切的性交易轉為地下化或非法化，對這些女性也更沒有保障。她看著我說，難道有更好的辦法嗎？這位荷蘭朋友的態度或許可以作為一種具體而微的象徵。不是那麼喜歡，但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所以以迴避來避免衝突。
確實，雖然有人喊出不尊重娼妓就是不尊重女性的口號，在荷蘭從事性工作也可以合法，但是容忍不完全等同於接納包容。因此，我走訪荷蘭的社工單位，想多了解紅燈區招牌後面的故事。荷蘭有個「Spot 46」正是專門提供性工作者稅務諮詢服務的單位。很多移民性工作者因為不諳荷語，也因為教育程度不高，不具備電腦技能，所以根本不會使用線上翻譯軟體，在稅務或申請補助時需要各種協助。
「Spot 46」諮詢專員維拉跟我分享，來諮詢的移民性工作者很多都是屬於侯鳥型，這種非常辛苦，她們工作在荷蘭，但個人生活脈絡還是在家鄉。多數是來荷蘭幾週，然後回家幾週。兩地間的文化差異，會帶來適應困難。而且在荷蘭期間她們會拚命工作，一天十～十二小時的接客生活，一週七天。先不論工作難度，超時工作不僅影響健康，也讓她們在荷蘭幾乎沒有私人生活與休閒，不少人在荷蘭期間會非常想家，甚至影響心理健康。
性工作者有少部分收入確實很好，少數月收入可以超過一萬歐，假設一年工作十個月，這已經是在荷蘭收入的前一○%以上。但更多數的性工作者都只有普通的收入，有些還因為收入不好，必須仰賴社會救濟。
但對候鳥型的移民性工作者來說，因為匯率的關係，工作所得通常足以支撐在故鄉的家庭，有些人除了負擔自家家計外，還負擔親友的，普遍一位候鳥型的移民性工作者可能要照顧十～十二位家人。移民性工作者多數是透過親友間的口耳相傳，知道可以來荷蘭打工。家有幼齡兒童或青少年的，不一定會告知孩子外出工作的性質，但成人親友多數都是知情的。
閒聊間，我也請教維拉這幾年的工作心得，和她觀察周遭荷蘭人士對性工作者的態度。維拉表示除了迴避，不談這個話題，人們對於性工作者也常常抱持著不切實際、非常平面的想像。例如大家會驚訝，什麼，性工作者居然會有小孩？聽到有些性工作者會一直工作到法定退休年齡的六十七歲，也會覺得很不可思議。維拉說這些態度有時近乎偽善，讓她感到非常挫折。
她認為社會不能轉頭不去看性工作者的工作議題，畢竟性工作者並沒有得到非常好的照顧。而即使不是受逼迫，多數擔任性工作者的人往往是相對弱勢，需要受助的一群，這個工作通常是在非常有限選擇中做出的選擇。
「Spot 46」所屬的非營利組織「Shop」，對於願意轉行的性工作者提供各種職涯訓練，其中比較容易轉行的工作是銷售店員和服務業。如果是非本地的性工作者，其中很重要的，就是必須加強她們的荷語能力。參加者都是那些願意留在荷蘭的人，至於候鳥型的移民性工作者，多數並無意願移居荷蘭。
「Spot 46」也倡議人們要以更立體的方式看待性工作者，人們對於性工作者的偏見或看法可能永遠不會消失，但合法性工作者就像你我一樣，都是衡量各種資源後，試著透過努力，餵飽自己的家庭。「Spot 46」最近也開始透過社群媒體，臉書和IG，在徵求當事者同意後，分享性工作者自身的故事，包含日常生活足跡、嗜好興趣和喜歡的食物，希望幫助大家可以穿透這個職業的污名，看見背後那個平凡的人。
多數人可能跟我一樣，對於紅燈區的初始印象會是觀光的、有趣的、值得一遊的。然而如果進一步去了解，這些人也是合法的性工作者。透過「Spot 46」的分享，看紅燈區的熱鬧之餘，千萬不要忘記，裡面的每個性工作者都有屬於她自己的人生故事。
作者介紹｜任恩儀
現職荷蘭拉德堡德大學社會科學中心講師。負責國際師資培訓學程，在克羅埃西亞、馬爾他、荷蘭等地開設課程。居住過台灣北中南不同城市，博士班求學於美國中西部，喜歡到處走走看看，聽不同的在地故事。出國多年，最想念台灣什麼都有的便利商店，和巷子口可以切滷味燙青菜的麵店。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創意市集《船到荷蘭自然直！樂天卻務實，慢活更快活，地表最高民族的幸福人生秘方》（原標題：荷蘭的紅燈區與性工作者‧一閃一閃霓虹背後的孤單與哀愁）
責任編輯／邱劭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