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這裡,不禁鼻酸。如實回報給臺內主管,我得到這樣的指示:「太好了!這是個好故事,妳一定要訪到她。」
我不可置信地問:「訪?你要我問什麼?問她『妳先生跟孩子都死了,妳現在心情如何』嗎?你自己不會想想,如果發生在你身上,你全家人都死了、只剩你一個,你心情如何?」然後,我就把電話掛了。
我不能違反醫院規定混進急診室,更不想由我來告訴這個傷心的太太與母親,她的先生因為急著送她來醫院,沒注意到火勢尚未全滅,導致最後他和孩子都罹難。我一點都不想問她的心情,因為我知道若換做是我,除了悲痛,更會一輩子懊悔。
但我還是必須做出這則報導。我請攝影記者站在急診室門口,遠遠地拍,完全不拍她的臉,只拍她被包紮的四肢,沒有任何人能從這個畫面分辨出她的身分。我看到她滿是紗布的手,微微舉起,好像想叫什麼人,但遲疑了一會兒,又緩緩放下。
我的文稿這麼敘述著:「遠遠的,我們看到她纏滿紗布的手,微微地舉起又放下。她或許想找人問:『我的先生在嗎?我的孩子們還好嗎?』但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沒有人忍心告訴她,他們都不在了。從現在起,四口之家只剩下妳一個人了。」
這則沒有當事人訪問的火災新聞,當天被放在晚間新聞的前段播出,因為李四端主播覺得這新聞打動人心。沒有任何人因為我拒絕採訪唯一的倖存者而怪罪於我,因為我證明給大家看:只要有同理心、只要夠細膩,就能同時兼顧新聞內容及人性,做出有溫度的新聞。
可惜,願意花心思從這種角度出發的記者愈來愈少,所以我們總是看到在各種災難的現場,罹難者家屬被握著麥克風的記者追著跑:「可以跟我們談談你的心情嗎?你是不是很難過?」
別說觀眾反感,就連我在看新聞時,也常忍不住開罵。
新聞工作真有倫理與道德?
當我就讀政大新聞系時,系上開了一門課叫「新聞倫理」(現在更名為「倫理與新聞媒體」),當時年輕的我們只是去上課、做筆記、考試,並不明白這門課的重要性。甚至出社會,跑個三五年新聞後,我們都會開玩笑地說:「應該建議學校這門課不必再教了。」
因為當你真正進入業界,開始了新聞的實務工作,會發現這個圈子好像根本沒有「倫理道德」可言。但十幾年過去,我終於真正瞭解為什麼這堂課該是新聞系學生的必修課。
回顧剛入行的頭幾年,為了生存,大家只顧著往前衝、只想著如何表現自己,想盡辦法跑到獨家,那時會覺得不論這新聞是怎麼跑出來的,只要他是一則好的獨家新聞,就比什麼都重要。在那種「人人想出頭」的情況下,我們在工作中所感受到的一切,真的毫倫理道德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