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最喜歡詢問林懷民45年來經營雲門的心法,說起來其實大概也就如此。很多人只見雲門今日風光,但羅馬從不是一天造成,低調成性的林懷民,也極少緬懷來時路、傲談當年事,尤其是那些聽來很淒苦的故事,諸如搭著灰狗巴士、一週內移動美國七州演出;在莫斯科住進宛如難民營的公寓旅館,得搶食早餐、水管流出的還是黃鏽色水等。
老派、顧全大局與惦掛後輩的人
林懷民71歲了。前年底出了一場嚴重車禍,粉碎性骨折的腿還需要復健,因此無法久站久走,海外巡演的長途飛行,對他而言極為吃力,遑論惱人時差。逼人的,有放不下的眼前演出硬仗,與台灣辦公室不斷傳來,需要他決斷的各種事項。
他本來就是「厚操煩」的人,所有事都看得遠、盡量早安排,宣告退休一事,他多年前就開始細密想著,理由是:「這樣做是對的、是好的,對團是好的,讓大家有時間去準備、工作,而不是我已經累到要去死掉了才做這事。」他說,「台灣就這樣一個團,不管未來這個團演什麼、怎麼演,她必須活下去。我知道,她會有一種新的(氣象),當然只能是新的,必須是新的,才能跟年輕人講話,而那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他同時是老派、顧全大局與惦掛後輩的人,他坦言,「選擇那時候講(退休),是因為在那個時機點是好的,因為在國際上,我還說得上話,能安排得上一些事,萬一哪天,等我作品不行了,那要做什麼,也很難了。」
於是,面對外媒的訪問,不論對方問演出作品、問雲門、問身體健康,林懷民必定將話題繞回雲門下一任總監鄭宗龍,然後一個字母接著一個字母,清晰、緩慢地拼出鄭宗龍的名姓,要對方記下。
舞者的未來,台灣人的遺忘,媒體的責任
在首演後、第二場演出前,那是給完了舞者筆記的空檔,難得空白了一段時間,在排練場外的廣場,吹著風,要林懷民試著想像退休。他笑了,「這些舞者都很棒,我很喜歡他們,退休就表示沒機會像這樣、這麼密切的看到他們了,會怎樣呢?我也很好奇啊。」
外人總說他辛苦,心疼他身上包袱大,他望著眼前的舞者,低聲說:「他們很可憐,一直這樣跑(世界),但他們好了不起。」他說走上這一行,「年輕時容易餓死,年紀大時、成功時容易累死。」
因此,舞台上的演出表現之外,他總也「不放過」舞者。他要舞者多看,要舞者得「識事」,像是在巴塞隆納這座城,他像個導師,要大家抽空去看高第(Antoni Gaudi),看高第的建築對於城市的影響,看高第作品的細節對於鐵工藝、雕塑藝術的影響,也看一位藝術家的思考、看藝術家對於一座城市的想像,「看高第,或者去看我們巡演過的每個城市,會看到這個世界的可能性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