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既然爸爸沒有,那我也不要,我要用自己的。」藍先生聽我這麼說,顯然很高興,再問:「那念佛機呢?念佛機是幹麼的?」
「念佛機就是一種能夠念誦佛經的設備,我們會把它放在你身邊,念誦八個小時的佛經,目的就是要提起我們的正念,讓我們心無罣礙地—」
「等等,佛經的旋律是怎樣?我沒聽過,可以讓我聽聽看嗎?」
「好。」我在背包裡找來找去,卻發現自己忘了把念佛機帶來。
「藍先生,不好意思,我沒帶念佛機,不然這樣,我現場唱一段給你聽。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佛佛—」
藍先生瞠目結舌地望著我,表情十分難看,難看到有一瞬間,我懷疑自己就要被原地超渡。
「可以不要嗎?我一定要聽這個嗎?」
再度被藍先生「打槍」的我有點尷尬,只好又重複了一遍這要看他的信仰有多虔誠。
「我是有在拜觀音啦,但老實講,沒那麼虔誠啦!這佛經不要說八小時了,連八分鐘我都不想聽!我可以聽交響樂或古典樂嗎?」
「當然可以,你想聽什麼就聽什麼。」我汗涔涔地對他說:「藍先生,不然這樣好了,你把歌曲選好,燒成光碟或隨身碟,然後我當天準備CD Player 去播放。」
「好好好,這樣好!」聽我這麼說,藍先生又開心了。
只要負責哭就好
我和藍先生的談話大致就是這樣,只要我提出什麼,他就打槍什麼,整場協商荒腔走板,無法按照制式化的流程進行。
明明他是客戶,我才是提供服務的人,我卻被他牽著鼻子走。
他很有主見,和我聊得很熱絡,無論是他的神情或態度,都像在規劃一場活動或旅遊,而不是在規劃自己的後事。
過程中,坐在旁邊的藍太太始終一語不發,無論藍先生要求什麼,她都沒有意見。她的表情抽離、空洞,不像和我們在同一個空間裡。
我讀不懂藍太太的表情,無從判斷他們夫妻倆感情好不好,但是當我和藍先生討論得差不多之後,藍先生突然一反輕鬆的神色,鄭重地對我說:「郭先生,我對你只有一個期待,就是讓我太太在葬禮上當個廢人。我希望她什麼都不用做,只要負責哭就好,什麼都不用操心。」
說完,藍先生接著又嘻嘻哈哈地轉頭問藍太太:「欸,妳要用什麼牌子的衛生紙?我請郭先生幫妳準備。」
藍太太抿著唇,霍然站起身,淡淡地說出一個品牌,頭也不回地走進浴室。
那一瞬間,我彷彿看見她平板的表情鬆動,像面具上出現裂紋。直到這時,我才終於讀懂了她臉上的表情,那是很深很深的壓抑。
她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聽著丈夫安排自己的後事呢?我不敢想,也不忍想。
說好的交響樂呢?
隔了好幾個月,都沒有藍先生的消息,我鬆了口氣,在心裡暗自希望能有奇蹟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