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鑑定《救世主》靠的並非感受、直覺與鑑賞。這幅畫與1650年溫斯勞斯.霍拉依照原畫留下來的版畫幾乎精確相合;有著相同的波浪光澤鬈髮,飾帶上有同樣的達文西式繩結,基督藍袍上的不規則褶襉,也曾出現在達文西的稿樣。
然而,這些相同之處並不是決斷的依據。達文西追隨者繪製了許多仿作,這幅最近重見天日的作品是否可能也是仿作呢?技術分析協助回答了這個問題。畫作清理完成後,高解析度照片與X 光揭露了修飾痕跡,耶穌的右手拇指原本呈現不同的姿勢。這並非仿作者會做的事。此外,木板白色底漆反射紅外線照射,顯示出畫家曾把手掌壓在基督的左眼上,以達到暈塗的模糊效果。這是達文西的標誌技法。這幅作品畫在胡桃木板上,以多層非常輕薄而幾近透明的油彩堆疊,就像同時期其他達文西畫作一樣。到此時,多數專家都同意這是一幅達文西真跡。因此,2013 年交易商聯盟得以近8千萬美金的價格,賣給一名瑞士藝術交易商,後者又以1 億2700萬轉售給俄羅斯肥料業億萬富豪。
不像其他《救世主》畫像,達文西的作品帶給觀眾的情緒互動變化不定,類似觀看《蒙娜麗莎》的感受。霧般迷濛氛圍與模糊的暈塗線條,特別是嘴唇,製造出精神神祕性及曖昧的微笑,似乎每一眼都有微妙變化。那是微笑的暗示嗎?再看一眼。耶穌看著我們還是遠方?移動到不同位置,再問一次同樣的問題。
盤蜷能量的鬈髮,似乎在垂抵肩膀之際躍躍欲動,彷彿達文西畫的是淙淙溪水的渦流。當它們來到胸膛時,形狀變得明顯、較不柔軟。這是來自他對視覺矯正的研究:物體愈靠近觀看者,看起來愈明顯。
繪製《救世主》前後,達文西也正在研究光學,探索眼睛如何聚焦。 他知道可以透過讓前景物體明晰,在畫作上創造出立體景深的幻覺。基督右手兩隻手指最靠近我們,以乾淨明晰線條畫成。這讓手看來似乎朝我們伸出,彷彿正在動、正在賜福。達文西多年後會重複這個技巧,刻劃兩幅施洗者約翰畫作中的手。
然而,畫作中有個謎樣的不尋常處,彷彿因為達文西的反常失誤或不情願,而沒有連結藝術與科學。這是關於耶穌手握的清澈水晶球。球中有3顆鋸齒狀泡泡,其中不規則形狀的缺口,稱為內含物。當時達文西曾為想購買水晶的伊莎貝拉.德埃斯評估水晶岩,因此他精確掌握了內含物的光輝。此外,他也流暢地運用符合科學的正確筆法,顯現他試著想畫出的正確畫面:握著球底的耶穌手掌平坦且顏色較淡,正如現實狀況一般。
可是達文西並沒有畫出透過實心清澈球體觀看未觸及球體的物體時,會發生的扭曲影像。實心玻璃或水晶,無論是球體或鏡片,都會產生放大、上下顛倒及左右相反的影像。然而,達文西所畫的圓球卻看似空心玻璃球,不會折射或扭曲經過的光線。第一眼看來,基督的掌根似乎有點折射跡象,但進一步觀察則顯示出,微弱雙重影像是發生在手上,而非球體之後。這是達文西決定微調手部位置時所留下的修飾痕跡。
透過圓球觀看時,基督的身體及衣袍褶痕並未上下顛倒或扭曲。這時涉及的是複雜的光學現象。請試著以實心玻璃球實驗。碰觸球體的手並不會扭曲。但是透過圓球看見的一英寸以外的事物,例如基督衣袍,看來會是上下顛倒,左右相反。影像扭曲程度則依物件距離而定。如果達文西精確描繪扭曲影像,觸摸圓球的手掌確實應該依其所繪,然而圓球內影像應該是基督衣袍與手臂的縮小版、上下顛倒鏡面影像。
達文西為什麼沒這麼做?也許他並沒有注意到實心球體中光線怎麼折射。但我認為這很難相信。當時,他正深入光學研究,執著於解光的反射與折射。無數筆記頁面充斥著光在不同角度折射的示意圖。我懷疑他很清楚水晶球體會扭曲物體影像,但他選擇不這麼畫。也許他認為會造成干擾(看來確實會非常奇怪);或是他的微妙嘗試,為基督與圓球塑造一絲神奇的氣息。
*作者華特.艾薩克森為是杜蘭大學(Tulane University)歷史系的教授,也是國際非營利組織亞斯本研究院(Aspen Institute)的執行長,曾擔任CNN的董事和《時代雜誌》的編輯。本文選自《達文西傳(達文西逝世500周年精裝紀念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