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莎拉搖了搖頭,告訴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後,自己終究沒敢跨過那條線。她實在太緊張,罪惡感太強。她開始哭,保羅安慰她沒關係,似乎理解她對於上床的焦慮。然而莎拉分析,保羅大概感到受傷,覺得被拒絕,也或者只是煩了,因為保羅自此斷了一切的聯繫。
兩年過後,莎拉依舊想念保羅的信,想念生活裡有他。
此外,莎拉依舊在試圖了解,為什麼自己會感到如此難過。說穿了,她和保羅「僅僅」只是來了一場網戀。莎拉不懂為什麼真的面對面時,自己無法完成那最後的一步?她攪著咖啡,猜想:「我大概依舊對我的婚姻抱持希望。」聽起來可以理解,也是明智的抉擇,但莎拉顯然後悔自己沒能在已婚狀態下,和其他有婦之夫上床。她一直是好媽媽、好太太,但她不快樂。如果能夠重來,這次她會堅持到底,做她認為是錯的事。
莎拉不是唯一有這種感受的人。我訪問其他女性時,她們認為自己碰上逃脫不了的基本矛盾:拒絕一夫一妻制以外的性愛,或是拒絕有婚外情,感覺上是女性自然會做的事;然而她們深感懊悔,憤怒自己做出重大犧牲。儘管饒舌歌手CupcakKe 高唱女性的性自主、《柯夢波丹》(Cosmo)雜誌大談如何在床上得到滿足、《副人之仁》(Veep)影集中的女總統「像個男人一樣」,想上床就上床,我們的社會仍有著根深蒂固的觀念,依舊認為女人在性方面就該乖乖的—像莎拉那樣的女性,她們努力控制自己、壓抑自己,但沒人會覺得她們的犧牲有什麼,畢竟女人本來就不該有那種欲望,好似我們的文化容不下莎拉的欲求。正常版本的故事,應該是女性出軌後後悔不已,得到報應,一輩子身敗名裂,例如文學作品裡的包法利夫人、安娜.卡列尼娜。後悔沒外遇、外遇卻不太後悔或一點也不後悔、一開始就不接受一夫一妻制,或是在長期伴侶關係中苦苦掙扎的女人,是我們不熟悉的女性類型。一百二十五年前,挪威文學家易卜生(Ibsen)筆下的女性領先時代:《玩偶之家》的女主角娜拉.海爾茂為了自主與自尊,拋棄所有的人生;個性複雜難解的海達.高布勒,為了讓涉及舊情人的醜聞不曝光而自殺。近半世紀前,未婚女性開始可以合法吃避孕藥,性開始與生育脫鉤,性也開始與婚姻脫鉤;在那之後,我們看見小說《怕飛》(Fear of Flying)中的溫伊莎渴望來一場「無拉鏈快交」。然而,今日世界各地的莎拉,讓我們看見許多人依舊深信不移的刻板謊言:健康正常的女性性欲沒有男性強,女性要知足常樂。這種說法暗示著女性一旦向某個人承諾相守,自然而然比較不可能出軌(更別提在各種基礎上她們也比較沒這個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