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中寫道:「我們記住六四,是因為這是最壞的中國,但也是最好的中國。」我想要補充說,不僅如此,而且鎮壓讓好人變成了壞人,讓最好的中國變成了最壞的中國。
今天的中國人,大概很難想像我們曾經有過那麼美好的時光,那麼動人的歷史場景。就在鎮壓的前幾天,我們去大型工廠成都無縫鋼管廠(420廠)門口廣場演講。由於當時民眾熱情支持運動,大學生募捐太容易,可能出現騙局,我們決定不收捐款。一個女人拿著100元人民幣,堅持要我們收下,我們不肯違規。她幾乎跪下了,求我們收下,說這是給她兒子的錢,因為此刻她兒子正在天安門廣場絕食。她為兒子感到驕傲。
正在天安門廣場絕食而且得到父母支持的不只有平民百姓的孩子。一位見證人告訴我說,某國大使的兒子也在其中,大使也為之感到驕傲。直到鎮壓前幾日,大使被召回國。再次回來之後,大使態度發生一百八十度轉變,召集使館人員訓話,對抗議者嚴厲譴責,堅決支持武力鎮壓。
你可以說政客本性投機,見風使舵,未必由好變壞。可是,我們要知道人性善惡並非本質主義,本身就受社會塑造,在不同的境況中流動。
中國南方一座小城,六四十周年前後的一個周日,我和一位記者坐在距離市委大院不遠的街邊石階上。我們第一次見面。陽光照得讓人感覺愜意而又散淡。他突然解開襯衫,我看見他幾乎半個身體留下了燒傷的疤痕。
十年前,他在天安門廣場。屠殺進行時,他中彈倒在長安街邊,血流如注。士兵不斷地朝著人群邊界掃射。勇敢的無名群眾,將他抬上三輪車,冒著被槍殺的風險,利用掃射間歇,穿過長安街沖向醫院。隨後,他被輾轉於多戶人家躲藏。最後,一位退休副部長秘密收留他在家養傷,長達一個多月。
我將花襯衫換成軍訓時發的綠軍裝,回到空蕩蕩的校園,暢快地睡了三天。第四天,一位在運動中熱情地支持我們的老師找到了我,讓我跟他出去走一走。從他局促的表情,我知道他帶著任務,但還是跟他去了。到了一個房間,我被關押起來。
「他們不只是懦弱,而且為了正當化自己的苟且生存,還要污名勇敢的抗爭者。」蕭強對我說。這是2019年5月28日,我和他在柏林一家咖啡館聊天。三十年前的屠殺之後,蕭強中斷了物理學博士學業,投身人權事業,隨後又創辦了抵抗審查的媒體《中國數字時代》。
荒謬的與恥辱的
六四二十周年,香港維園燭光晚會。當時,中國內地維穩體系已經建成,但香港抗爭力量仍見薪火相傳,蔚為大觀。我和一位從美國趕來的"六四"親歷者趕赴現場的時候,天色未晚,但燭光已經紛紛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