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貧窮、不公不義、人為不平等在世上存在一天,我們便一天不能安枕。」
——曼德拉
一九九九年的秋天,我正準備提出博士論文口考,九二一地震發生了,某一天指導教授鄭瑞城來電:「文蔚,瞿海源教授忙全盟的建構與運作,你能去幫忙嗎?」
全盟是「全國民間災後重建聯盟」的簡稱,是為了救災與社區資源協調成立的民間平臺,我掛了電話就聯繫上瞿老師,下午見了面,立刻就投入辦公室,我放下學位論文,一忙就是十個月。期間聯繫了超過兩百個以上的民間社團,調度資源,提供建議,倡議社區報刊出版,每週還審議各種企劃書,大開眼界,見證了臺灣公民社會的巨大活力。
十個月後,因為人事糾葛,我憤而請辭,在家中賦閒,每日打開電視,看見與災區有關的新聞,自己無力再協助,總是苦痛萬分。就在這個時刻,我開始尋思書寫人生的第一篇報導文學,究竟要揭露黑幕?還是該記錄溫情?在我觀察災後建設的歷程,深知民間捐款得來不易,只要有一絲懷疑,怠惰與批判,往往會招致民眾對公益團體信任感的崩解,於是我決定放下心中諸般不滿,採訪《中寮鄉親報》的編輯團隊與社區夥伴,寫下〈五個女子和一份報紙〉,見證一群異鄉女孩,無懼於天災與地方政治的冷漠,勇闖災區的動人故事。
暑假結束,我到東華大學中文系報到,臨行前向指導教授「告別」,畢竟學了五年的法律,八年的傳播政策,要轉行到文學,有不捨,更有恐慌。鄭瑞城老師用一貫從容的聲調提醒我:「到中文系教書也很好,記得要帶學生讀陳映真的《山路》。」
這句話讓我倍感震撼,原來我以為的「出走」,其實是「回歸」,在文學院,我依然應當懷抱著在傳播學院裡學習到對弱小者關切,改革傳播環境,乃至辯證公理正義的熱情。所以在還是助理教授階段,很多同儕頻頻提醒:「還沒升等過,千萬別多發言,少管閒事。」我完全當作耳邊風,指導校園報,擔任學務處的課外活動組長,創辦數位文化中心。就在我申請「傑出新進人員」的獎補助時,傳出有評委指出:「須老師是活躍的社會運動者,未必是好的研究者。」我遭遇了一次莫名的挫敗。
遭遇挫折不是壞事,不服氣的我就將臺灣社會運動與報導文學的歷史結合觀察,寫出了一系列臺灣紀實文學的論文,論證在每一場成功的社會或政治運動中,成功的領袖人物總有詩人或哲學家的氣息,總是能說出撼動人心的真實故事。我也重新爬梳了臺灣報導文學的歷史,上溯到日本殖民時期吳希聖與楊逵的創作。讀到楊逵說:「在冰山底下過活七十年,雖然到處碰壁,卻未曾凍僵!」相較於自己「玻璃心」碎裂的遭遇,正好提醒我要更勇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