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泥董事長辜成允先生在星級酒店不幸跌跤過世的噩耗，我心裡非常難過感慨，唏噓台灣最重要百年家族第三代掌門人的殞落。期盼歷經喪夫、雙子，年在耄耋的嚴倬雲女士節哀珍重。
成允先生來自雙親名門家族所傳襲的恢弘氣度，有著溫蘊良厚的智識與優雅。我與辜家算不上特別熟識；但因公往私誼，與兩代辜先生們及嚴倬雲女士娘家家族成員有若干難忘的互動。清晨找出這本成允先生親交我手上的『台灣原住民族影像誌』，簡誌一段小故事，紀念這位讓我懷念的遠行者。
初次與辜老先生見面，是我1980年台大畢業前夕。當時法代會主席陳學聖、石之瑜、蔡詩萍與我共同籌畫一本台大法學院傑出校友紀念冊，我負責採訪並請求贊助印製。拿到法學院各系所提供的知名校友名單，沒經驗的我在投幣公共電話前，無數次被無情的秘書小姐整治，總是無緣順利約見採訪，遑論獲取校友的資助。在這些極少數最終答應見我這大四小學妹的名人中，最負名望者屬辜振甫先生，與他的初見會讓我終生難忘。
踏進台泥辦公室，辜大學長董事長玉樹臨風，氣派高雅地親切跟我說話。他溫暖認真地回應提問，並當場讓祕書給付四千元的贊助。看著原本恭敬緊張完成任務的我，辜董事長招呼我喝茶，問我如何準備這次見面，我竟傻呼呼地說：「很多人答應贊助都爽約，謝謝大學長。喔，這粉彩杯很好看，書上看過。」他原微笑不語，突然說：「嫦芬很聰明，長得有點兒像鄒族。我贊助過原住民部落的圖像紀錄。」我彼時是運動健將，皮膚黝黑，一雙大眼，常被認是原住民者。離去時，大學長竟然讓秘書包給我那只粉彩小杯為禮，我多次喜孜孜地分享同儕那次會面。我畢業後在律師事務所工作，辜董事長來開會時，一眼就認出，主動招呼還提起我在學時與他的見面，讓主管非常驚訝。
掌管台泥的辜家在股市火紅發紫的八零年代，險遭市場派與台灣幾大家族聯手併吞；最終因為與執政國民黨長年淵源、辜媽媽嚴倬雲女士與蔣宋美齡女士的深厚私誼，以及社會隆望，驚險得以虎口餘生。辜老先生伉儷晚年痛失長子，還拱手讓出中信金控的主導權給親侄辜濂松一家；金融界略有資歷者，都不忍心談起這段叔姪、堂兄弟間的糾結。好不容易接手台泥董座的成允先生，廣納幹才且勵精圖治，十餘年來成就不凡。
我在瑞銀服務時，成允先生邀我去新總部看他。商務談話結束，我問他公餘忙什麼，興高采烈的他說著對台灣鳥類、魚類的研究計畫，還有台灣南端辜家植物園的構想，我們熱切說著對台灣的憧憬，對土地的關懷。他突然說：「嫦芬，有沒有人說妳是原住民?」我回說：「有啊，懷民老師說我是鄒族的陳美麗。喔，妳父親在我大四時也說過。」於是我說了前面那段小故事。成允先生起身撥電話給藏書部，秘書很快送進來這本日本名攝影大師瀨川孝吉的著書，說這是最後兩本之一。成允先生展頁快讀，似乎想找些什麼，闔上書衣時，轉而笑嘻嘻地說：「啊，知道了。家父一定想起這書封底的小女生。妳說像不像妳當時？」他堅持贈我這本書，說是為補實辜老先生與我的會面紀錄。
我與這本書的故事很美，時間前後近三十年。腦海中閃過的總是成允與啟允兄弟的瀟灑倜儻以及永遠的童心，他們有著知識分子對宇宙自然的胸懷，也承擔家族的厚重期望。美好的里程暫落，祝願 成允先生順利到達極樂彼岸。
＊作者為台大財金系專家教授。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