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洧齊講解真真如數家珍,這個祖先代代相傳的就是他一家人每天容身其間衣食住行的家。但聽他一路琳琳琅琅講下來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反而不是房子,而是人,與之相關的人。
第一個與人有關的關鍵字,是「原住民」。「這裡的原住民太厲害了。他們有出草、獵人頭的習慣,是真的會殺人的。」恒春,在我走過的地方裡,遠不是原住民文化最集中最佔優勢的,至今在恒春古城中也較少原住民文化痕跡,但在洧齊的導覽裡,「原住民」是常常出現的一個詞,不僅小到自家先祖衣食住行的選擇皆與此有關,大到登高遠眺指點恒春航道山路聚落構建與族群佈局,莫不與此有關。
張文珍是遷台張氏第六代人,由先祖開始在這裡開墾置業,至他已是當地最大宗族、富甲一方的大戶。水井是農耕时代的重要資源,很多村落都是圍繞水井來建的,經常是一個小村莊一二十戶人家共用一眼水井。張家可以一家獨享一眼水井,是當時當地最有錢的人。
張文珍要在自己的土地上建新屋。 洧齊賣了個關子,讓我猜猜建房的材料是怎麼來的?
其實不用猜的啦,此前已經從很多資料上看到過從福建海運建築材料的事。建房磚瓦木料都是從福建運來的。
但是,張氏祖先在建房安家之前,要先搞定保安問題。當然不是請保安公司,那是農業社會還沒有保安公司,就算是如張家這樣殷實人家,也都是耕田種稻的農戶,只能自己動手想辦法。 「高築牆,廣種糧」是千秋萬代誰都想做的,但築土建城是大工程,那是欽差大臣沈葆楨才能做的事兒,幾十萬兩白銀,歷時十幾年,不是一家一戶農人能做的,就算你是「瑯嶠皇帝」但畢竟不是真皇帝。農人靠天吃飯,他們的生計是從土裡種出來的,農人保安,最好也能從土裡種出一道天塹——於是就有了竹塹。在打了井、挖了溝、種了竹子之後,張氏祖先還做了另外一件事:在竹塹以内的區域裡種菜種樹。洧齊手撫院子裡的幾株百年老樹:「這叫毛柿樹,结的柿子不好吃,但木材材質很硬。祖先建房時候就想到了修房的需求,一旦修房需要木頭,是不可能去附近山裡伐木的,山區是原住民的地盤,可能沒砍到木頭反而丢了性命,不如在自己家裡種樹。」洧齊帶我在古厝的竹塹裡轉悠,竹塹圍起来的大約一千坪,祖先千里迢迢聘請來澎湖匠師在這裡建起了红磚红瓦五開間的家,是傳統建築中的「一條龍」。院落之内有水源、有菜地,有毛柿樹,更重要的是還有一口井——如此一來,竹塹之内的一家人,是可以在周邊原住民出草猎頭的生命威脅之下,關起門來朝天過的。
但人,是不可能關起門來朝天過的,這就引出了第二個關鍵詞:「日本人」。 在介绍古厝歷史的時候,「日本人」也是一個反覆出現的高頻詞。提到日本人,一個是與拆除有關,一個與改變有關。對於日本人,古早一般台灣人認知只是改朝換代,無所謂殖不殖民、佔不佔據,只是政權不同而已,做的事情是差不多的,所以習慣稱呼:「日本時代」而不是國民黨慣用的「日據時代」;日本時代,來到台灣,先是大拆,不给任何人留與自己分庭抗禮的堡垒,包括拆掉了台灣的城牆,只餘兩處,左營、恒春以示懷柔。那麼多城牆都拆了,覆巢之下更况竹塹乎?清朝時代,恆春有四座竹塹,一座在頂頭溝、一座在虎頭山 、一座在龍水、一座在北門,都属土皇帝張氏一門。「日本人不允许你有自己组織網络和防禦系统,出了一個部落改善政策,所有的竹塹都被強制拆除。只餘北門張家古厝的竹塹有一部保留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