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舉一例,以概其餘:在《中國都市史》(二○○二)這本名著,斯波便企圖矯正之前過度強調城市的政治與行政性格,而側重城市的商業淵源與功能性。此書志在回應韋伯對中國都市的古典觀點,乃至為明顯。被詢及他為何挑選邊陲之區的台灣台南作為剖析的重點之一,他妙答因那個年代中國大陸並不對外人開放,無法從事田野考察,所以做此選擇。正緣他多番至台南地區進行實地考察,故能做鉅細靡遺的深入分析。而他對「境」的剖析,尤有所見地。
又,斯波收入「岩波文庫」的《華僑》(一九九五),雖是綜合性的論述,但仍能窺見他卓越的史識。斯波點出十六世紀以降,華人離境出外討生活,從「華僑」到「華裔」的不同類型及變化,實一針見血。
按民國初年,王國維(一八七七—一九二七)於其備受推崇的《人間詞話》曾提出「境界說」,倚之品評中國詩詞;殊不知史學作品也有「境界」高下之分。斯波在日本傳統漢學的基礎之上,嫻熟運用鉅量、多樣的中文資料,加上吸收了西方社會科學,尤其是年鑑學派的精華,遂得成就其名山採銅之作。蓋斯波以一人之力,兼治中、日、西方之學,委實難得。余英時師便讚譽他「史學境界」甚高。而詢之日本代表性的學者,均眾口一詞,倘有國際大獎,則非他莫屬!
斯波在本國事業發展的初期,頗受波折,最後方才回歸東大母校任教。之後則出任漢學研究重鎮「東洋文庫」的理事長、文庫長,因經營有方,名聞中外,為士林所推崇。又他得獎無數,胸前掛滿了勳章,二○○三年受邀擔任中研院史語所「傅斯年講座」,甫回國即膺選為日本學士院院士,從此得獎連連,若以天皇名義頒發的「瑞寶重光章」等等。更在二○一七年獲頒日本最高榮譽的「文化勳章」。二○一八年則與美國哈佛大學的宇文所安合得唐獎漢學獎,攀登榮耀的巔峰。
以一個外國人研究異文化,最終能受該文化的肯定,其欣喜可想而知。在唐獎典禮,於他哽咽致詞裡,斯波除卻感謝恩師早年的教導,尚致謝了許多於其問學過程裡助其成學的中外學侶,足見他非但謙遜過人,而且是個情義兼顧的學者。
他外祖父曾在北海道大學的農學部供職,到台灣阿里山調查過林相,受此啟示,斯波遂生一心願,盼望有朝一日得乘森林火車,上阿里山觀遊古木參天的神木區。趁這次唐獎之行,他便立意偕其家人同行,八十八歲的他終得登高眺望日出的美景,圓其長久的夙願。
末了,容可一提唐獎的花絮:原來唐獎教育基金會不敢怠慢獲獎者,故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自然不在話下。但正式宴席拘於形式,累日下來則頗難消受。於是,有晚我便自作主張,邀約斯波教授及其家人出外輕食。「夜上海」餐廳氣氛宜人,佈置雅緻,菜色清淡而有巧思。當晚復有斯波日本友人林秀薇女士穿梭其間,閒話家常,意趣橫生,故得暢懷痛飲,賓主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