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共享的經驗不多,語言是其中之一。並非人人皆能走路,不是所有人都會唱歌,也不是每個人都愛吃醃菜。然而,我們一生下來都想告訴別人,為什麼我們不能走路、唱歌或愛吃醃菜,所以我們會使用語言。我們就像語言貯藏者,一輩子都在累積大量詞彙及其意義的索引,最終可以看著某個人,說出、寫下或打手語,表示:「I don’t do pickles(我不吃醃菜)。」
如果對方反問:「你剛說『do』(做),究竟是什麼意思?」這時問題就來了。
你到底想怎樣「做」?人類打從降臨世界,可能不斷下定義。孩童學習母語的過程便透露這點:嬌小軟嫩的嬰兒還在流口水時,就有人跟他解釋身旁的東西是什麼,然後寶寶會慢慢了解,媽咪或爹地嘴裡說出來的聲音,好比「cup」(杯子),原來跟媽咪或爹地指的東西有關。看著關聯浮現就像觀看縮小版的核分裂:眼睛後面有一道閃光,一堆神經元突觸[1]突然互聯,然後是瘋狂指點和收集數據。寶寶點某個東西,大人就會熱切說出代表那個東西的單字。人此時就開始定義外界。
人日漸長大,用字就愈細膩。我們會將「cat」(貓)和「meow」(喵)配對使用;我們知道獅子和花豹都是「cat」(貓科動物),儘管牠們跟家中長毛波斯貓的共同點,就像泰迪熊玩偶和灰熊的共同點一樣。我們在腦中建立了一張索引卡,列出別人說出「cat」時腦海浮現的所有東西。然後,當我們發現愛爾蘭的部分地區竟然把壞天氣稱為「cat」時,我們會睜大眼睛,隨即把增補資料的小卡片裝訂到那張索引卡上。
「cat」這個詞不可言喻且含義廣泛,可指包含獅子的動物、家裡豢養的懶貓和愛爾蘭的惡劣天氣,而我們其實不斷在尋找一個說法來補捉這個詞的全貌。因此,我們會參照最有可能找到這些說法的來源:字典。
我們會閱讀字典列出的定義,但很少思考字典如何收錄它們。字典定義的字字句句都是某一位坐在辦公室裡的人寫出來的。他們1會瞇著眼睛,字斟句酌,苦思如何簡潔且準確描述「cat」指涉的天氣意義。這些人日復一日耗費大量心血,只為了描述「不可言喻的」語意,奮力從溼漉漉的大腦擰出一字一句,希望完美的說法會滴到桌上。然而,無用的文字早已在他們腳下積聚成水坑,並且滲進他們的鞋子,但他們依舊無動於衷。
字典編輯學習如何撰寫一本字典時,必須面對英語及其使用者的「艾雪風格」*邏輯。某個詞看似簡單易懂,卻是一座語言遊樂宮,門戶洞開,迎向無垠天空,令人摸不著邊際,而且樓梯延伸,通往茫然之處,讓人無所適從。人們對語言的堅定看法會扯後腿,令他們舉步維艱;他們自身的偏見如同沉重負擔,讓自己寸步難行。字典編輯不斷艱難前行,雖迷惘困惑,卻專心致志,一心捕捉和記錄英語。「up」(向上)就是「down」(向下),2「bad」(壞)等於「good」(好)。3最簡單的字,最讓人頭痛。寧可別碰這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