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真是奇特的一年,我先是認識了因「六‧四」受刑的廖亦武,然後又在同年的十月,出版了在天安門廣場發起「六‧二」絕食的劉曉波文集《大國沉淪》。這一年,中共建國六十年。
我對劉曉波其實很陌生,從頭到尾都沒有直接聯繫。介紹這本書稿給我的是中國作家余杰,他受劉曉波之妻劉霞所託,代為編輯、整理,尋求出版和繼續發聲,出版時,劉曉波早因起草「零八憲章」於2008年遭捕,身陷囹圄。這本書安靜地出版了,沒有漣漪,直到2010年10月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公布,劉曉波的名字才又進入到公眾的視野。
1989年6月2日,劉曉波等四君子在天安門發起絕食抗議,將已持續一月餘的天安門學生抗議運動帶入新一波的高潮,而同時人民解放軍的部隊也開始集結,會師北京;他和侯德建等在清場行動開始時成功地說服學生退出廣場,卻又在稍後的時日接受央視的訪問時說,未見中共軍隊在天安門廣場上殺人,持這種說法的,還有侯德建……,他後來在《末日倖存者的獨白》表述這段心跡。
2010年獲諾貝爾和平獎時,妻子劉霞代他宣讀舉世注目的感言,〈我的最後陳述—我沒有敵人〉。當時台灣刊出的全文,與劉曉波在法庭所陳述的,其實有541字遭刪節。在這持續二十餘年與國家機器的抗爭中,其實可以看出一個深具良心的知識分子,所面對的艱難處境。
2010年12月在諾貝爾和平獎的頒獎典禮上,出現的那張空椅子,已成為歷史上的經典畫面;這張空椅子和1989年6月4日當天出刊的《人民日報》中的一則簡訊,〈北京這一夜〉,異曲同工——大幅空白。無言。
他在1999年寫給廖亦武的一封信上說︰「六月四日的黎明,是我心中最黑也最紅的日子,而六四之後的所有白天與夜晚,既不是黑也不是紅。如果無恥也有顏色,那只能有這種無恥色了。」這種知識分子的自責反省,顯露無遺。
相對於劉曉波,他的妻子劉霞,一直少有人注意,因為丈夫的關係,她長期遭到軟禁,精神幾近崩潰。她本身是詩人,廖亦武就先認識她,然後才認識劉曉波。法國作家索爾孟﹙Guy Sorman﹚,對劉霞的興趣顯然高過劉曉波,在《謊言帝國》一書中,大篇幅地書寫劉霞其人,也包括當時大家還不太注意的攝影作品——「醜娃系列」。劉霞以友人致贈的布偶為拍攝主體,用十分克難的方式,以攝影宣露自己遭軟禁的心情,也當成一種寄託,具有強烈的感染力,藝術性十足,很容易引起觀看者的共鳴。索爾孟後來透過管道,把這系列作品的底片帶出沖印,在世界各國巡迴,也曾到過台灣,目前正在捷克布拉格展出。
「六四」二十五週年了,四分之一個世紀過去了,青春已成白髮,我不免回想起這些偶然因書而聯結起的人,不管識與不識,我都要藉此表達深深的祝福與敬意。
*作者為允晨文化發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