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李文亮之死在許多普通人內心點燃了一簇火苗,但對更多「李文亮們」的記憶,卻仍被官方以微妙的方式抹去印記。
李文亮頭七之日,很多人轉發了一篇題為〈造謠者:一九九五至二○二○〉的回顧文章表達紀念,文中提到一個個造謠者的名字,皆是中國土地上曾被噤聲的故事──在河南省級血站工作的王淑平、走訪愛滋村的高耀潔、SARS時的蔣彥永、毒奶粉事件裡的結石寶寶父親、溫州動車追尾事件的王青雷、鴻茅藥酒事件的譚秦東……,這些不同年代的「造謠者」都曾試圖傳播某些真相,也都付出了相應代價。
而該文章很快地也從網路上消失。一個荒誕的現實是:人們一邊紀念著敢於講真話的李文亮,很多「真話」卻又隨時被刪帖,難以在公共視野中長存。
「宏偉集體」和「強大靈魂」難感人
官方媒體希望人們記住的是疫情中的眾志成城,可惜效果看起來往往適得其反,甚至被全網吐槽。譬如《長江日報》發布的〈奧斯威辛之後,寫詩是殘忍的〉就讓大量網友咋舌,大家不但沒有為文中頌揚的「宏偉集體」和「強大靈魂」而感動,更疑惑為何要荒腔走板地將武漢與奧斯威辛相提並論。
同日,《武漢日報》則刊出了一篇〈流產十天後,武漢九○後女護士重回一線〉,許多人質疑:「有需要去樹立這樣的典型?要鼓勵所有醫護都這樣極端犧牲嗎?」
類似的逆行者歌頌,幾乎每天都鋪天蓋地布滿媒體與微博。
二月十五日,「每日甘肅網」發布一則題為「剪去秀髮,她們整裝出征」的內容,更配上了甘肅省婦幼保健院馳援湖北的女性醫護集體被剃成光頭後落淚的影片。自媒體「Epoch故事小館」發表文章〈請停止用女性的身體,作為宣傳的工具〉,指出這根本不該是動人的宣傳典型,女性不該被做為催淚工具犧牲與消費。文章迅速成為現象級洗版文章。
人們感到憤怒的是,疫情中做為個體的女性醫護們之眼淚、頭髮和流產都可以成為犧牲與奉獻的標的。而無法獲得尊嚴的自然不只是女性,更是無數的個體。
公眾愈來愈難再為各種「正能量」而感動,一方面是許多媒體報導的價值觀本身畸形,另一方面則因為「我們的社會本應該安置好每個人」,病人也好、醫護也好,都該獲得更體面的對待。
而如果整個社會能做得更好一點,就能讓「李文亮們」口耳相傳的民間訊息流通得更為暢順,或許普通百姓就能早做準備,而不至於在災難面前求助無門。
就像湖北電影製片廠導演常凱,他的父親、母親、姊姊、妻子全部感染肺炎,除去妻子仍在重症監護中,一家四口都已離世,兒子則因在國外留學逃過一劫。
這種近乎滅門的悲劇整日都在上演,但人們在讀到他生前的遺言時仍然感到字字泣血。
他遵從政令留守在家,但從大年初一開始,家人就相繼發病,輾轉多家醫院一床難求,失望之極只好回家,最終因為錯失醫治良機,父母至親都沒有扛過去──而這是每個普通人都可能面對的災難。
常凱的遺言裡說自己「位卑言輕」,「哀求哭拜」醫院毫無用處。而能活著讀到他字句的人,與他的差別或許只在於幸與不幸。任何一個人身處封城之後的漩渦中央時,都命如草芥毫無還手之力,這也是整場疫情中最讓民眾寒心自危之處。
多數人心境仍是一片焦土
每一個人,都可能是武漢人,每一個人,也都可能是李文亮。在相似的處境或是命運關口,沒有人能置身事外逃出生天。大國崛起的紅利被生命不斷殞落重挫過後,疫情留給中國人的精神傷痛,遠比那些死亡數字更驚心動魄。即使湖北之外的確診病例連續十幾日下降,多數人的心境仍是一片焦土。
可以想見的是,太多傷痛在短期內根本無法被平復,中國人會記得的不只是李文亮,更是這些日子以來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