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經不止一次到過台北的幾所學校調查同學們究竟喜歡唱什麼歌?張旭東緊接著也感慨地說,他們再三再四地要求唱上海來的電影歌,可那郎呀妹呀的歌詞,實在離我們的生活太遠了,我們不唱!我們還聽過幾次大大小小的演唱會,不但合唱曲少得可憐,而且十有八九是外國歌曲;作為獨唱節目,男的仍是〈教我如何不想她〉,女的則是〈玫瑰三願〉、〈追尋〉之類。時代變了,但我們的音樂還是老樣子。
所以我們決定回到民間,陳潛說,唱那些民眾喜聞樂見的民歌!
因為台灣很少聽見什麼音樂團體介紹大陸各地的民歌,我們也都希望能夠把一些民謠和民歌介紹給台灣民眾。張旭東繼續說。這時,就有人提議說,黃河這名字雖然很好,可它距離台灣太遙遠了,還是改個名字吧!但改個什麼名字呢?大家卻又一時想不出適合的名字。
老張看大家想不出恰當的名字,最後就建議說改為麥浪吧!人群中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插話,然後向我打招呼,說:我是趙衛民,歡迎妳一起來唱歌。
我向趙衛民致意,然後繼續問張旭東:
為什麼叫麥浪?
我是福建仙遊人。張旭東看著我,藉機解釋給其他隊員一起聽。我父親是一個工作調來調去的公務員。因為這樣,我跟著父親在寧夏待過。在黃河邊上,我看過快要收成時的麥田,像海浪般,一波一波地隨風起伏,非常漂亮。我想,我們可以從黃河邊上的麥浪出發,就改名叫麥浪吧。
我馬上支持老張的提議,其他同學也都同意。陳潛接著說。於是我們就把黃河合唱團改名麥浪歌詠隊。這時,所有同學的目光已經自然地轉向陳潛了。他於是進一步表白了自己的看法:我個人覺得,麥浪這個名字不錯;它不止蘊含著大陸農村樸實的鄉土氣息,也表現了迎風飄動的麥浪迷人的意象。
為什麼不乾脆叫稻浪呢?我善意地提問說,畢竟台灣沒有麥田啊!
也有人提過同樣的意見。張旭東態度誠懇地回應我。可我們都是從大陸來的,合唱團又還沒有本省同學參加;真要那樣叫的話,我們自己就覺得太矯情了。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
後來,我們還搞了個隊歌。趙衛民得意地說。
我從小喜歡文學,偶爾也寫寫新詩,就用麥浪的意象,試作了一首詩。張旭東解釋說,趙衛民的音樂素養較好,就把它譜成四部合唱曲;結果,麥浪就有了隊歌。
張旭東隨即帶著全體隊員以及剛剛加入的我練唱這首隊歌。夜靜了的校園於是響起了充滿青春氣息的歌聲:
陣陣春風吹起麥浪,
麥浪、麥浪、夾帶著芳香,
把金黃色的歡樂帶給大地的兒女……
(文中的〈黃河大合唱〉是抗日名曲,但在台灣禁唱半世紀,直到2010年慶祝抗戰勝利65週年,才首度由軍方搬上舞台,公開演唱)
*作者為知名報導文學作家,長期關注二二八、白色恐怖時期政治犯的故事。本文為作者歷時九年精神跋涉、初稿三十萬字幾度刪修,終於完成台灣最早的學運小說《台北戀人》之選摘,敘述一九四九年四月六日,軍警直接進入台北兩所大學的校園,集體逮捕了數百名住宿學生,史稱「四六事件」的故事,作者以小說形式呈現歷史的現場,還原事件的真實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