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施展空間而言,台灣的官僚體系絕不可能給懷仁所期待的彈性空間。官僚體系的慣性是「只要是法令沒有明文說可以的,都是不能做的」。但是我向他保證,「只要是法律沒有明文禁止的,我一定幫他完成」。
就現存不適格的組織與人員處理而言,懷仁原本希望SIIC能像是一個嶄新的平台,一舉除舊佈新。但是他終於也被說服:最好在舊平台旁邊建立一個新的、「平行的」嘗試方案,讓舊平台因競爭而逐漸淘汰。懷仁原本也想要大張旗鼓聘一些人,但是後來我與他溝通:大和尚都是靠頌經與法力而近悅遠來,希望短期內他能先扮演「磁場」的角色。
就是這樣,我與懷仁慢慢地磨,誠懇地談。他教導我生技產業的種種關鍵、種種概念,說服我關鍵處必須的堅持,而我也能告之以台灣環境下策略性的妥協。懷仁絕對信任我百分百誠意的支持;我也承諾他「任何一件答應他的事做不到,自己就下台一鞠躬」。對於SIIC的支持與承諾,懷仁與我的默契極好,好到他從「政府高層」聽來的點點滴滴,都會跟我講,而我大老早就打算在科技部成立後即卸下官職,也是第一個讓他知道。對於所有因為信任我而投入一齊為台灣賣命的,我都希望彼此沒有任何隱瞞。
我一向認為,改變一個根深蒂固的官僚體系極為困難,也要有策略。前文提到的「平行嘗試法」、「磁場轉移法」,都是我多年來的心得。我稱懷仁為「大和尚」,其實他自己就是個磁場;只要他坐鎮,積極張羅,那麼大和尚的法力功能就自然能發揮:或則有小和尚拜山投靠、或則有善知識蓋廟捐金;既不需建菩提大樹,也不用拭明鏡平台。這些,都是懷仁生技圈闖蕩卅餘年業界網絡的自然發揮。
2012年有歐洲大藥廠與懷仁聯絡,考慮將某肺結核藥物的亞洲代理權賣給他。在生技新藥台灣原本處於不利的大環境下,這種機會是千載難逢的。倒不是因為代理一顆藥能幫台灣賺到多少錢,而是台灣能夠獲得世界一級藥廠超級新藥的亞洲代理授權,其所代表的象徵意義與外交意義。懷仁能夠看到此中重要性,而他也有世界大藥廠的關係而能獲此授權,這就顯示出他大和尚的身價。可惜的是,台灣政府裡卻少有這樣具視野的決策者,以至最後胎死腹中。懷仁曾經希望國科會能夠支付這筆代理授權金,但是國科會就是沒辦法出帳,否則我一定會把此事做好。此事沒做成,我們都很挫折。
過去數年,每一次懷仁回台,我幾乎都會「飯他酒他」,其中一次到敝宅,由老婆親手做好菜,開上好紅酒招待。這樣一位「認真推動台灣生技產業」的朋友,不計待遇、忍受種種制度性的拘束、把一個100分的理想妥協打折再打折,為了什麼?對於這樣的朋友,公務方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百分百誠意的支持,而私下,就只能盡可能在酒後聽他抒發了。
2014年我卸任國科會主委,回學術界教學研究。在歡送茶會時我收到懷仁所送的一張木刻椅,上面刻著「Cyrus: Home of the brave trailblazer, Bacchus. Whaijen」,Bacchus 是希臘酒神。我想懷仁是真正的台灣生技 trailblazer。酒神對拓荒者不能有什麼幫助,只能讓他感覺不孤獨、壯膽、受傷時稍微麻醉一下,如此而已。
* 作者為前國科會主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