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來得猝不及防。
不不,我指的可不是你雙十一後收的那二十個包裹,那些你匆匆下單,撕開包裝,瞬間心理滿足後,又擱置一旁的廉價商品。對於買得起的東西,我們早就已經無所謂它的價值,不過就是日常生活的發洩罷了。你完全不需要其中的大部分東西,只是因為消費時你輕飄飄地收穫了一種痛快的感覺,生而不買,何以為人?
真正的慾望是伺伏在內心深處的大老虎,是那些讓你百爪撓心,每次一想起來就令生活分外痛苦的玩意。簡而言之,就是那些你買不起的東西。比如在一個秋日的午後,當我開車馳騁在郊區馬路上,心滿意足聽著電台播放的環球金曲時,一輛橙色SUV以相當優雅的姿勢,從左側超車。
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夢想座駕。想像如果在這樣的車上,一定可以在隨便什麼破馬路上都露出得意的微笑,即使霧霾遮天,塵土飛揚。但要是坐在這種車裡,光想像下開車門時周圍人的眼光,就燃起了非買不可的衝動。用凡勃倫的說法,我已經陷入了確確實實的炫耀性消費之中。這種消費不僅是有錢人的專利,當土豪們輕鬆享受著奢華生活時,他們的消費觀也已經影響到了大批相對貧困的人,這些窮人們風風火火地加入了炫耀性消費模式。用貸款分期買車、買蘋果手機,攢一年飯錢買名牌手錶、包包。
這可是令人始料未及的庸俗。我20歲時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為一輛四十萬的汽車輾轉反側,恨不得將其樹立為人生大目標。十年後,這樣的生活肆意深入每個人的骨髓。人們去看《小時代》,對於蹩腳的劇情並不在意,反而對裡面頻出的名牌包和奢侈品牌大為留意,買不起這些東西,起碼看得出所有品牌,也是一種成功,這意味著你並沒有被時代所拋棄。從前我們看不起那些代購、傳銷、淘寶假貨分子,今天,他們滿身的奢侈大牌叫你不得不折服,這個人有錢,那麼一定有其成功之處。
生活好像退回了狄更斯筆下的《艱難時世》時代,「記住,我需要的是事實……生活中唯一需要的是事實,別栽培其他任何事物,把別的一切都清楚乾淨,你只能用事實去構造有理性的動物的大腦,其他一切都用不上」。
這個時代的事實是,無數人只追問兩個問題,有錢嗎?好看嗎?其他一切都微不足道。理想,才華,智慧,勇氣,全都成了可以嘲笑的對象。
幸好,在消費主義徹底腐蝕我前,也就是喪心病狂喪失理智地加入某個零首付免息車貸計畫前,我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靈魂導師奧威爾(台譯:喬治.歐威爾,《動物農莊》作者)。這個讀過伊頓公學的落魄貴族,憑藉驚人的天分和寫作能力,本無需過上一生貧病交加的生活,他完全可以像毛姆一般,以諷刺上流階層揮霍無度的生活和中產階級無聊的一生為小說內容,或者和《伊利亞隨筆選》的作者蘭姆一樣,終其一生消磨在東印度公司的賬房裡,只在下班後的業餘生活進行文學創作。也就是說,在保障生活的情況下,文學成為生活裡絕好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