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英時回憶錄》於2018年出版,有助讀者瞭解余先生為人處世的一面。至於余先生的著作與論點,則是人人皆知,也限於篇幅,在此不能也不必重述。通讀全書,意猶未盡;就我而言總是期待余先生下一篇文章、下一本專書何時出現?這是閱讀絕少的經驗。
做為余先生的讀者,受益於他的論述邏輯、行文風格與開闊視野,自然不在話下。回想之前觀賞網路上余先生接受記者的採訪,再加上這次回憶錄,可以梳理兩條線索,基本上我想勾勒他一生持續的觀點有二:
第一,余先生是富於正義感的知識人。香港電台曾錄製「傑出華人系列」,畫面中的余先生在東京湯島聖堂(孔廟),面對記者訪問,說道:「我們重視的不是抽象的講公平、正義,我們希望富有正義感、公平感的人,這是東方教育所能提供的。」但讀者切勿誤會公平、正義理論,都應排擠至邊緣位置;余先生強調的「富有正義感、公平感」,正是社會亟須的核心價值,不能只停留在言說階段,換句話說是「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網路上流傳壹週刊記者冼麗婷、攝影記者曾漢楝至普林斯頓採訪的影片,後來文字稿整理出來,余太太陳淑平則說:「他最重要還是sense of justice(正義感),是不是,那是學不了的?」,言外之意指的是余先生在年紀尚幼,即已展露正義感,意外竟成為鄉里熟知的人物。讀者若有興趣,可以進一步閱讀文字報導。訪談過程,氣氛輕鬆,余先生受訪時常常開懷大笑,又不時流露幽默話語,尤其與妻子互動,相當有意思。補充一點:他的學生王汎森的文章,則是追憶十一年前,大夥參訪內藤湖南的恭仁山莊,隨行記者提問,余先生回憶往事,隨口說道:「絕不容許任何人以權威欺負他人。」根據以上種種敘述,余先生正義感自小至今,已成為他的鮮明觀點了。
第二,余先生是轉益多師的學者。眾所皆知,余先生的老師是錢穆;後來到了美國,由楊聯陞教授指導。因此,中西學問都有十足進展,這是他的「師承」。但是,從余先生在新亞讀書階段,喜歡遍覽群書,不受限於某家某派學說,自然使他的「私淑」對象不斷延伸,這是他轉益多師的「內在理路」。余先生提及就讀美國哈佛大學時期,追隨基爾莫讀「文藝復興」,還有賽門的「羅馬史」、懷特的「歷史哲學」等,學術視野的擴展與思想蘊涵的深化完全是可想而知。
不用說,錢穆與楊聯陞兩位先生對他的影響最大;整體看來,我認為「師承」的好處在於規範做學問的範圍,且在亦師亦友的討論過程,有計劃、有目標前進,簡單來說,這是做學問的奠基工作。以此比喻,隨著奠基日趨穩固,要將房子蓋成什麼面貌,則是學者的自由選擇。確定的是必須吸收不同觀點,並能走出自己風格。因而,轉益多師是必要的,「私淑」緊接於「師承」之後。而且「私淑」的數量自然遠超過「師承」的兩位前輩。印象最深的是2014年出版的《論天人之際》,徵引當代相關著作,特別汲取西方當代最新學術資料,這也是在某種意義上,從學術「註腳」上轉益多師的表現。
*作者為福建省莆田學院媽祖文化研究院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