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元月10日上午10點正,一片風雨陰寒中,我應命到了台大附近巷內奉元書院門前,按鈴後進入那間熟悉的房間,毓老師端坐太師椅上等候,我忙趨近鞠躬,老師示意我在案前几凳上坐下。接下來的兩小時裡,聽老師宣講往大陸推展奉元志業的宏圖,我提出一些問題,慨歎時機時勢的迅速遷移,當然也高興大事終有突破,時局沉悶太久,華夏斯文不墜, 應該有所展佈了吧?
老師先給我看義孫女寫給「毓爺爺」的信函,裡面談及尊老師囑託安排大陸講學事業的具體進展,似乎籌畫多時已有確定契機,日前也與幾位師兄們談過分工云云。老師也談到台灣事業的布局發展,讓我不妨想想是否也有哪些社會關係可用。
大陸方面殷切期盼老師赴京,好像忘了他已一百零五歲,而有時老師自己也忘了歲月不饒人。
台灣氣勢已弱 能講經者少
我先說這事兒早兩三年敲定多好,一時忘情脫口道:「老師再活十年,創歷史紀錄!」他老人家一哂,說:「儒家已沒有一個人活過我的。」言下頗為自豪,同時也笑我一廂情願。老師曾從虛雲法師學佛,說太老師一百二十歲才走,而且說走就走。我想佛道高人不為世累,長壽有其道理,儒者常懷憂患得享嵩齡真真不易。
老師直言台灣氣勢已弱,我兒怎不安排去大陸讀書?聽我仍住25樓公寓頂層,建議賣掉喬遷,這些年天災不會斷。我因家事已定,只好尷尬笑笑。他又將話題拉回到奉元大計來,說五、六十歲正好時候,不急慢慢來,大家先組學會好群策群力。我聽了不只是感動,一百多歲的老師勉勵學生說不急,這是甚麼一種胸懷啊?
老師又感慨教書六十年,往後真正能接著講經的全球不到十人,大家合計合計,看怎麼打開局面?大陸有些家傳之學還實在,曾有隔海重點啟發蔣慶,春秋公羊學有些說過了頭,各派人眾仍以蔣為魁首。我向老師報告,2004年中曾赴貴陽陽明精舍晤蔣,論學一天一夜。老師又跟我要辛旗的聯絡方式,他是我赴陸交流見過幾次的愛新覺羅皇族。另外對在台師兄弟都有些點評,品鑑精到,我當然也只宜默受。
「大陸非養老院,乃競技場,沒點真本事不行,得帶動他們入道,必大放異彩。」老師這麼說,讓我想起幾十年前私下拜晤,他說:「我們講傳統文化,別人以為守舊,是殯儀館的化妝師,其實弄得好我們是在開雞尾酒會!那句話怎麼說的?豈止日月易新懸,必也盤皇另闢天!」
奉元奧質精義即在於此。乾卦《彖傳》:「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雲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奉元自能統天,大明正是上經末離卦之象,《大象傳》稱:「明兩作,大人以繼明照于四方。」文明的發展薪盡火傳,終而復始,生生不息。《彖傳》述意明確:「日月麗乎天,百穀草木麗乎土,重明以麗乎正,乃化成天下。」應該就是老師壯語之本,另外,大概也受了毛詩的影響:「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奉元志在繼往開來,經世成務,哪裡可以書齋餖釘之業自限?照著講、接著講,而後自己講,知如是,行亦如是。然而,人生不如意事恆多,孫中山先生說十之八九,老師自嘲他許多想法完全落空。「夢啊……」他微閉雙眼發此慨言,我受觸動,亦敬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