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台僅存的日星鑄字行,今年開啟了「字體銅模修復」集資計畫,希望藉由全民的力量,來修復逐年損毀的鉛字母模---銅模。鉛字與活版印刷,在數位時代要如何精緻轉型?今年,小說家張大春精選數十首古典詩,全詩集將以日星的鉛字及活版印刷的方式來排版印製,看兩種古老技藝結合,會產生什麼火花?
之所以會與日星鑄字行合作,因緣不一,我只記得多年前打動了許多人的那部紀錄片也打動了我。看過片子的人不會忘記綁字模的那雙手。那樣的一雙手,於我別有觸動。
1979年8月,我大學剛畢業,以高信疆先生的秘書身份進入中國時報人間副刊,實質的工作就是機動採訪。請不要問:副刊為什麼需要機動採訪人員?當時只要高信疆認為副刊需要什麼,副刊就需要什麼。同樣地,當時只要高信疆認為副刊應該是什麼樣的作業,副刊就應該是什麼樣的作業。所以,負責掌握發稿流程的駱紳曾經不止一次地警告過我:不要問我今天幾時下班,報紙印出來以前,大概是可以下班的。
下班原本不是問題,上班才是。高信疆相信報紙副刊和正刊一樣,必須具備快速反應、以及反映現實的能力,所以前一週、或者前一天、甚至前一個小時決定的次日刊出內容,往往要等到他上班了之後又有了新的變化——我們稱之為改版。駱紳有經常說:哪一天撿排廠下班了,就沒得改了。
現實不然。現實是變化的。我記不得發生過多少次,夜裡兩點多之後,撿排廠的工作人員的確是下班了,但是數以百計的慘白日光燈管還通亮著,人間副刊的編輯、撰述和助理大舉入駐。駱紳、陳雨航、阿盛、陳奕琦、王宣一,人手一張稿紙,站在鉛字架前,一個字、一個字,排出明天——不、當天——兩小時以後就要付印的副刊文章。
那是一個我們都還不知道標準工時、例假權利、福利制度為何物的時代。我們只知道在慘白的日光燈下嘻嘻哈哈罵兩句:媽的這老高今天還沒改死我!記憶中,大家都很高興,不知道在高興些什麼。勉強解釋,大概是為又一次挑戰了不可能實踐的機動性而得意吧?媽的!這老高今天還沒有改死我!
不,今天已經是昨天了。
像每一個昨天一樣逝去的日子,還留下了鉛字架前抽撿安排的記憶,我初次看到日星鑄字行的紀錄片的那一刻,不由得熱淚盈眶。逝去的人,逝去的事,逝去的情誼,逝去的青春,逝去的溫暖,逝去的簡單熱情和美好價值,他們是一塊兒逝去的。(作者為知名作家)
「為了字──在數位的時代,我們繼續作鉛字的夢」講座
時間│4/16(日)14:30pm-16:00pm
地點│誠品書店信義店 3F Forum
主講│張大春 & 張介冠(日星鑄字行負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