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代
既是醫師,也是大學教授的陳氏(名字暫且按下不表),在答應我對他做口述歷史訪談的請求後,就在我正要搭上計程車的道別之際,他這麼說:
當沖繩回歸日本時,大家都很高興,以為下一個就輪到我們了。
我第一次見到陳氏是1994年4月的事。
陳氏進入台北帝國大學醫學部就讀,戰後自國立台灣大學醫學院畢業成為醫師。是一所知名醫學大學的教授當時的他理所當然地以為台灣人也會回歸日本。
在和陳氏見了幾次面以後,他還這麼對我說。
「現在在台灣講日語已經不太能通,而且事到如今已經不可能回歸日本,再來只能尋求台灣獨立了。」
對於陳氏他們來講,獨立不過是一個最大程度讓步的選項而已。台灣的日本教育世代(又稱作日語世代)裡頭,許多人抱持的就是這種想法。這樣的心境無法透過問卷調查來回答,而且只能對特定的日本人說,因此或許偏好統計數據的人會認為,這只是特定的一群人的問題而不值一顧,而我認為這是一種「無聲之聲」。
然而,在1980年代來到日本,比我還年輕的台灣本省籍留學生,所抱持的想法似乎完全不同。本省人指的是在日本統治時代,擁有日本國籍的台灣漢人及其後代。如今某位在台灣某國立大學擔任教授的友人,在選擇台灣獨立或是與中國大陸統一的兩岸議題,在各界認為於邁向統一方面稍有進展的那段時期,曾作了如下發言。
「只要想到那遼闊的中國都是自己的國家就覺得非常興奮自己的祖先同樣是來自中國源頭,中原的民族。」
長期以來,許多戰後教育世代的本省人自認為中國人,背後或許正有這樣的快感。這種感覺和大多數日本教育世代的感覺,宛如油與水一般,互不相容。
有關語言的想法,年輕一代和年長者間也多有相異之處。
現居台灣獨立派核心地位的一位友人,1980年在我提到想學台灣話時,曾對我說:「那不是語言,沒有用所以不用學」。那時我覺得莫名其妙,而感到莫大的衝擊。
每天和他們相處談話我漸漸地瞭解到幾件事他們在家幾乎都講台灣話在學校則用北京話來讀寫。「那麼寫日記時又是如何呢?」這麼一問,他們回答是依北京話來寫當我再進一步問「是用北京話來寫台灣話的口語內容嗎?」,他們甚至不理我,反而覺得我莫名其妙。
然而,在日本統治時代下畢業於中學校或高等女學校年齡層的雙親世代,則認為北京話是不同世界的話語。1980年我在留學生邀請下造訪台灣,某位友人尊翁所講的話則完全不同。當時我透過電視或電台開始學中國話,所以試著用幾句隻字片語的北京話交談。這時友人尊翁先是稱讚我:「你講的日語很漂亮,是東京那邊的話」,接著開始對我說教,他說:「日本人不可以學北京話。不需要那種語言。日本人只要講日本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