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他發表的〈芝加哥之死〉被公認是他的轉型之作,用夏志清先生的話來說,則是此文「在文體上表現的是兩年中潛心修讀西洋小說後的驚人進步」;「象徵方法的運用,和主題命意的擴大,表示白先勇已進入了成熟境界」。
白先勇寫時代、寫情感、寫人物,筆下的故事色彩斑斕又耐人尋味。
他的作品特點是把傳統融入現代,現實性和歷史感二者兼備。先後生活在大陸、臺灣、美國等幾個不同的時代、各異的社會環境,給他的思想情感和創作帶來巨大的影響。少年時代是在國民黨政要家庭度過的,父輩顯赫的身分、上層社會的氣派是他童年的印象。
在臺灣,目睹國民黨許多昔日同僚的沒落以及無數大陸人離鄉背井、流落孤島、窘困掙扎,那無盡的思鄉與懷舊傷感是他永恆的記憶,也是他的寫作基調。到了美國,一方面接受了西方先進的物質文明,一方面對文化方面的某些墮落也深感厭惡。漂泊海外的無根的痛苦感覺,加深了他對中國文化傳統的熱愛與執著─以上這些豐富的社會閱歷和複雜的思想情感構成了今天的白先勇,也貫穿了他的全部作品。
我和白先勇的交往,算來已有十幾年。他舉止謙恭,內心堅忍,這恰恰是很多人做不到的,包括一些成功人士。有一次他來北京看在北大校園演出的《牡丹亭》,散戲後已經很晚了。返回賓館才發現一大堆人等著他─有粉絲,眼巴巴地盼著能與他合影;有記者,拿著錄音機盼著能採訪幾分鐘;有出版人,捧著一摞書要他在每一本書上簽名;也有熟人如我,要和他嘮幾句「家常」,旮旯角兒還站著一個醫生。原來白先勇身患感冒,正發著燒,他年逾70,明天還要遠行……碰到這種情況,要是我一定「三下五除二」,統統打發走,不管認識的不認識的、有事來訪還是無事登門的。他不!啞著嗓子、眼淚婆娑地應酬,一一滿足了來者。我看著,非常感動。
我和白先勇都熱愛家鄉,但和他相比,我熱愛程度遠遜於他。首先人家一口正宗桂林話,我卻一句家鄉話都講不來。他給我印象至深的是吃米粉,而我還不大喜歡徽菜。據他自己說,父親打仗歸來的頭等大事,就是喊隔壁嬸娘過來做米粉吃。白氏全家後來在南京、到上海,還常常請人到家裡做桂林米粉吃,後來遷至臺北就很少吃到了。只要白先勇來到大陸,就要打聽哪裡有米粉店,而且一定要吃桂林冒熱米粉。一次他到北京講學,黃昏時分接到電話,說要請我吃飯。
我忙問:「在哪家賓館?」
他說:「不是賓館,是小店,就在北京人藝劇場旁邊。店面很小,你要仔細找啊!」
真的不大好找,還是他帶路。一進門,白先勇滿面笑容地對女店主說:「我們要吃米粉!」我一抬頭,看見正面牆壁居然懸掛著白先勇寫的「桂林米粉」幾個大字。顯然,人家是常客!我們一人要了一大碗碗,他像在家裡一樣自在放鬆,還不忘叮囑我,要多放點辣椒油。白先勇吃米粉也是一景,一雙木筷左右攪動,上下翻飛,桌面、碗沿、嘴角乾乾淨淨,只有兩頰紅紅的,那才叫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