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深河:從日文寫作到中文寫作
對於作家來說,最重要的地方當然是書房,鍾肇政文學生活館內復原了當年鍾肇政的書房。日式的房舍,當然稍顯局促。導覽的文史工作者告訴我,靠著窗戶的小小書桌,是鍾肇政展開文學生涯很多年之後才擁有的。孕育鍾肇政經典作品的檜木書桌,是他的妻子張九妹賣掉所飼養的第一批小豬所購得。鍾肇政也曾經說過,如果他個人在台灣文學上有任何成就的話,都要感念這張桌子,以及感念他的妻子。妻子張九妹帶給他幸福、安定的生活,這種承擔大量體力勞動、為家庭無視大量付出的客家女子的形象,屢屢出現在鍾肇政的作品中。
有趣的是,前門的玄關內藏著像大衣櫃一般的多格鳥籠,原來張九妹還有一個補貼家用的重要副業——養鳥。原先街道對面就有一家戲院和一家賣鳥的店,張九妹精心養鳥,然後賣給對面的店。一家九口,單單靠鍾肇政在龍潭國小當老師的收入和微薄的稿費,根本無法維持。張九妹起早貪黑,除了照料丈夫、老人和孩子,還要餵豬、養鳥,是典型的賢妻良母。
鍾肇政的基本教育是在日治時代完成的,很自然地,他早年以日語爲母語,用日文寫作。但日本戰敗後,國民政府統治台灣,「國語」由日語一變而爲中文。鐘肇政不懂中文,宛如文盲,一度陷入失語和沉默中。與很多日治時代開始文學生涯的作家一樣,他決心苦讀中文,從《百家姓》、《三字經》、《幼學瓊林》學起。遇到不認識的字,便找來《康熙字典》,因為他用的口語是方言,音也切不出來。後來,他開始涉獵一些中國古典文學名著和五四以來的新文學作品。
一開始,鍾肇政以日文擬草稿,然後再譯成漢文,用這種方式寫下最早的幾篇作品;後來,才逐漸習慣用漢語構思,再直接用漢語寫作。經過好幾年的寫作經驗累積,終於寫出許多長篇小說如《濁流三部曲》、《台灣人三部曲》、《怒濤》、《高山組曲》、《八角塔下》、《魯冰花》等。他的中文表達讓很多流亡來台灣的外省作家亦自歎不如,台灣本土作家吳濁流更是請鍾肇政幫助將自己用日文寫作的作品翻譯成中文。
鐘肇政的作品富含濃厚的人道精神,記錄了日本殖民時期台灣各階層的生活實況,他也是第一代從事「大河文學」寫作的作家,其作品如同台灣庶民生活的清明上河圖。
鐘肇政不是那種熱情奔放、豪情萬丈的外向型、領袖型人物,卻也在時代的激流中扮演了「台灣文學之母」這一特殊的角色。他以伙伴精神提攜後進、鼓舞後輩,不遺餘力。他透過筆下人物反映台灣人的刻苦精神,有歷史參照意義,並擁有濃厚的人道精神與鄉土色彩。他也具有客家人的身份自覺,他的作品中也時常展現客家的農業勞動文化、民俗節慶、使用客家語彙和唱山歌等生活習慣,以及客家美德如:重視家族傳承與子弟教育、愛土保鄉的忠義、封閉純樸的民風、刻苦耐勞的打拼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