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子的愛情像靜止的戲劇。它不是沒有劇,只是佯裝沒有戲。她有一種姿態,像櫥窗裡的模特兒,木人小小傾斜的臉,眼睛只看一方,卻期待四方的眼睛全望她。
女人到了中年時期,往往比年輕女子更渴望尋找一種深刻愛情。像《失樂園》裡的女子,一個有丈夫的妻子,每天坐電車採買,下午和情人約會。她從情慾搜索到最後殉情,有點痴到一般人間男女難以理解的境界。
過了四十,我多半時刻會告訴自己,愛情人生到此為止。回顧這一生,我的年輕歲月幾乎都埋葬在愛情中,起起伏伏,傷了別人也傷了自己。人生太苦了,有幾次我抱著陪伴我十幾年的老狗,毛茸茸的身體,暖暖地抱在懷中,我心想幾十年來,在我生命裡過客這麼多,只有牠始終沒有離開。
中年女子和年輕女孩不一樣,有人表面上大剌剌,「幫我找個男人吧!」可男人真推到她眼前,她比一般女孩還害羞。她就是怕,怕真愛起來怎麼辦?她已經忘記扮演小女孩角色太久了。在女人的愛情扮演中,除了當婆娘,罵老不死的丈夫之外,唯一會的,就是躺在男人懷裡裝嬌柔小女生。
中年女子的愛情觀,像疊影(double vision)。疊了一層女人的世故精幹,又疊了一層女孩的無救痴情;疊了一道中年女人才練出的耐性,又疊了一道中年才發慌的寂寞。怕傷到了,又怕老來人生太冷,就這麼疊影下去,雙重分裂的人生,表面沉靜,日曆一頁一頁撕去,心不免亂。
尤其到了一定年齡,通常漫無目的地活著。平時工作忙著,到了假日,往往看看市景,聽聽人聲,望一眼花草,再瞧一下池漁。要不小心聽得側鄰情侶夫妻吵架,就更加會心一笑。中年女子的週末,多半看電視上網打發,悄然睏去,醒來只覺得人生色調有點灰藍了,像電影散場獨留座位的觀眾。寂寞地過了一段時間,一看錶,發現才過了半個時辰。
有一場中年婦女聚會,六個女子兩個說:「那些男人太糟了,看不上。」其中一個則誠實說,她有自知之明,她是個痴情的人,只要跟了男人就完了,她的人生寧可殘缺也不要破滅。
我的一位好朋友,是這群女子中最樂觀的。她把一切解釋為文化問題。她認為亞洲男人都不夠格,像我們這種女子就要找個西方男子,他們有足夠尊重女人的修養,有一定程度的文化教養,不像台灣男子粗魯霸道又沒水準。她不改獅子座本性,相信人生到了一個段落飛去國外,幾天之內肯定找得到理想男人。
女朋友陳玉慧,還真是這樣一個例子。她活到三十幾歲悶慌了,決定嫁人。哪裡嫁呢,她說好難呀,於是在報上刊登徵婚啟事。陳玉慧後來果真嫁了,徵婚啟事雖見了上百個男人,卻沒想過竟在德國戲院門口,一眼見到某人,直覺倆人上輩子鐵認識,七天之後,就與德國人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