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該知道的是：受疫情衝擊，矽谷也掀起了裁員潮，被視作新創獨角獸的Airbnb於上個月亦宣布裁員1900人，相當於全球員工數的25%，不過其裁員作法，卻被誇暖心。筆者於矽谷擔任工程師多年，透過其觀察，深度解析矽谷的裁員文化，以及Airbnb的『暖心裁員法』。」
科技界大裁員的烏雲正鋪天蓋地湧入，把過去十年的欣欣向榮悄悄推出矽谷。現在你看到的金光也許只是日落前的最後光芒。面對未來可能接二連三的大裁員潮，如何處理分手這件事，會是一個大家都應該去學習的新課題。
但因為這場瘟疫，大家都意外地學到了一堂永遠學不到的課。
上個月Uber 和Airbnb 都宣佈裁員25%。兩家公司加起來一共砍了8千6百人。在這之前Yelp和Lyft也各砍了1千人。這些都只是知名的大公司，其他小公司的裁員是不會上媒體版面的。
裁員是矽谷生命的一部分
在矽谷我待過 5 家公司，至少看過20次裁員，自己也親身經歷過一次，辦公室身邊前後左右的人很多都被裁過。其實裁員受傷最深的不是失去工作，而是那種被羞辱的感覺。也許前一天老闆還跟你勾肩搭背，誇獎你表現有多優異。第二天就把你叫到小房間，要你把筆電和識別證留下來，然後在合約上簽字，用遣散費要你放棄未來控告公司的權利。
那個小房間就像臨時法庭，裡面除了主管還有人資部門代表。瞬間面對立即的生存壓力，那張紙我還沒有聽過有人不簽的。在矽谷失去工作，失去的不只是收入，最糟的是失去健保。如果全家就靠這一份保險，自費購買的代價幾乎可以媲美房租。
分手的時候我們竟然都像罪犯
以前用的是桌上型電腦，出了小房間，旁邊還可能跟著警衛。他們會監視看著你打包，手不可以再觸碰鍵盤，最後才護送走出那道再也進不來的門。有些人在還沒有回到座位之前，帳號就已經被凍結了。
那時候你才發現，原來過去多年人與人之間的互信，竟然可以那麼輕易地就一筆勾銷。捧著紙箱走出那道要刷識別證才能打開的門時，你才了解自己已經完全沒有市場價值。你丟的不是工作，而是尊嚴。
矽谷的文化就是這樣……需要你和不需要你之間，只是一天之隔，誇獎你和把你當賊防範之間，也許只隔著小房間的一道門。與其說這是一種公事公辦的專業，不如說是殺雞儆猴的手段。
當一個人紅著眼眶從小房間走出來的時候，公司也順便告訴其他所有人，你們都可能是下一個。他們在提醒你，天下沒有白拿的高薪。一旦沒有市場價值，你可能像罪犯一樣地離開。
所以在這種職場文化混久了的人，都把高薪和獎勵看得很淡。如果他們是真心看中你，那是因為你還有市場價值。如果他們是客套，你也不必一頭熱地回報。反正大家都是逢場作戲。
史上最感人、最高雅的革職信
但是這次Airbnb近2千人的裁員卻讓我們學到一門不一樣的功課。那就是鐵面無私、公事公辦的背後，是不是也可以多一點人性？革職是不是也可以是一場感恩的道別？
Airbnb執行長布萊恩・切斯基（Brian Chesky）在親筆寫給公司被裁員工的信中，說了一些矽谷CEO從不會說的話。那是一封看完會讓人動容落淚的革職信。
與其說是革職信，不如說那是一封感謝的道別信。
這封信把裁員的原因與決策過程完全公開化。公開與透明是矽谷最鼓勵的文化，只是從來沒有人用在裁員這件事上面。天下幾乎所有的裁員過程都完全是黑箱作業。甚至裁員那個字眼都是禁忌。他們的官方用語是 re-org 改組。這封信以直接和坦白開場，先述說瘟疫爆發後他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以及自己如何企圖挽救公司的經過。
他是在說內心的故事，而不是在發布新聞稿。
面對這樣的危機，他說絕對的坦白是唯一的選擇。文章的前半段提供的是完全透明的決策過程以及後續發展，他也提到將來打算如何重建公司。但真正的精髓是在最後幾段文字──也就是歷史上從來不會有任何一位CEO去觸碰的「情感上的坦白」。
他把這些情感以對公司，對留下來的員工，和對必須離開的員工分段闡述。
“I know that Airbnb will rise to the occasion. I believe this because I believe in you. ”
他說在這歷史上最黑暗的時刻，他的員工卻讓他看到最優秀、最善良的一面，也讓他受到最深刻的啟發。就憑著對所有員工的信念，他相信風平浪靜之後Airbnb一定會再站起來。他把公司未來如果能夠東山再起的價值，完全歸功於所有的員工。這一段最重要的文句是“because I believe in you”。這麼簡單的一句完全沒有修飾過小學生層級的英文，卻完全道出內心真實情感。這只會讓那些離去的人，帶著價值感走出走。
他說Airbnb 的核心價值不是旅遊，而是人。而人的核心在歸屬感和愛。這個核心價值從來沒有離開過，而且會永遠留下來。然後他告訴有幸留下來的人，不要忘記那些為了公司生存而必須離開的員工，以及他們過去所付出的貢獻。他們的貢獻會與公司永續長存，他們都曾經參與編寫 Airbnb 的故事，而且永遠都屬於這個故事的一部分。
“I am truly sorry. Please know this is not your fault.”
最後針對所有被革職的員工，他說他要誠摯地跟他們道歉，要他們不要自責，因為他們都沒有錯。這麼小小的一句話，卻也是這麼深厚的一份離別禮物──因為他要他們知道自己並沒有失去市場價值，也不是因為自己表現不佳。這會跟傳統被革職員工走出公司的大門時的心情完全不同。
他把革職形容成被迫和自己深愛的工作團隊分離。他說 Airbnb 出來的都是最優秀的人才，這些人將來不管進了哪一家公司，都會是那家公司的福氣……這句話把最後臨別的尊嚴也完整地交給了所有離職的員工。
道別前最後一次的關懷
最後他是發自內心地感謝這些員工無私奉獻自己的才華，幫助他打造了Airbnb這個品牌。他也知道離職後需要筆電找工作，而且蘋果筆電並不便宜，這對丟了工作的人會是很大的負擔，所以他決定讓所有離職員工把電腦帶走。
CEO對炒魷魚的員工道歉，矽谷的歷史課本裡從來沒有記載過。公司讓革職員工把筆電帶走，以方便他們找下一個工作，讓公司的標記貼紙帶給他們永恆的回憶……這也是歷史課本上從來沒有聽過的事。
我覺得說那是一台筆電，或是遣散福利的一部分，都太羞辱背後純正的動機。說他大方，也太貶低這最後一項禮物所代表的真實涵義。這叫愛與關懷，不是福利，也不是大方。
歷史上的CEO在這種場合講的話，永遠是像發表宣言那樣官腔官調，聽不到一絲「人的聲音」。高階主管的權威總是把語言背後的人性推得大老遠。可是Brian Chesky 卻用一個曾經共同打拼的工作伙伴，以最普通、最真實的語言，把革職這件事以最感恩的道別表達出來。
讓宴席高雅地結束
革職最糟的不是丟工作，而是丟尊嚴。但是 Airbnb 卻可以讓員工帶著滿滿的尊嚴離去，給他們留下的卻是感恩與不捨……這位總裁丟出了很多足以讓人深思的問題：
裁員為什麼不能像道別？分離為什麼一定要翻臉？最後的尊嚴為什麼要讓市場價值來決定？革職為什麼一定要那麼沒有人性？宴席為什麼不能高雅一點地結束 ?
這位CEO 把這麼糟糕的一件事，以發自內心的坦白與真誠，畫上一個令人動容的句點。我們也看到一位CEO如何把職場上最醜陋的一面，以最高雅的方式端上檯面。
這是一封讓人看了很難不動容的革職信。為著那份高雅，矽谷的歷史會永遠記住它。
作者/鱸魚
責任編輯/任婉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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