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佛洛伊德事件的延燒,許多媒體、評論人與學者都對此事件舉出不同的解釋,特別尷尬的是,適逢香港反送中運動風起雲湧之時,中共官媒運用大量的宣傳能量來將這兩件事相提並論,嘗試扭轉國際輿論,但本文不是要來討論中共官媒的宣傳戰佈局,而是希望提供其實對美國社會及其思想不甚熟悉的台灣讀者,一個理解這個事件的另類觀點。
首先要釐清的是,台灣人不理解美國這件事,吃美國漢堡、看美國電影開美國汽車長大的台灣人怎麼會不懂美國呢?理解一個國家,必須先理解「國家」是什麼東西,國家是對外把社會包裝起來、對內被社會所支撐的抽象概念,作為外人,台灣人看到的美國就是包裝,航空母艦與星巴克,其實都不是美國的全部,國家外皮內部的社會才是作為一個住在美國的美國人所認識的美國。
一個社會會出現這種極大程度的示威與對峙是多重因素的重合,這些因素運作的結果錯綜複雜,我們要理出頭緒,我認為,應該要從它們涓滴出來的最終產物,思想,來理解。大家都知道美國有自由主義的傳統,自由一直都是美國遍行世界的號召,但自由主義不只是國際上的一種行為準則,它更是美國社會的基本價值:在這個相對於歐洲大陸的新世界裡,沒貴族、沒有國王,人人有資格與權利去創造自己所想要的生活,也就是個人選擇的自由,也就是眾所週知的美國夢。
雖然美國政府與社會看似有對基本價值有共識,但在實際運作上,雙方的實踐手段卻南轅北轍:美國的社會信仰人選擇的自由,因此反對那些因為人出身、而非個人努力的不公不義;政府也相信人選擇的自由,但認為政府的管制會阻礙人們的選擇,社會福利、金融管制都被不應該加諸在社會之上。這個矛盾在越發複雜的現代社會中逐漸變得不可忽視,全球化的潮流讓原本就在一個社會中處於弱勢的族群更被世界的競爭壓得喘不過氣,2008年的結局,是聯邦政府用納稅人的錢救市,但被投機商業行為影響的嚴重實業市場大量減員、裁員,以至於中產階級、中下階級大量失業,在這種緊急變故之下,身在台灣的我們會立刻想到應該動用社會救助與社會福利,但美國政府堅持自己版本的守護自由,在許多美國人,特別是既得利益者與競爭的勝利者眼中,這些人是因為自己不夠努力、沒能前瞻性的儲蓄投資,才在自由競爭的遊戲中失敗,這些失敗者不分膚色、不分性別、甚至不分年齡,美國社會的根基,努力築夢的中產階級瓦解了。
由於聯邦政府認為動用政府力量資助這些人是不智且有違基本價值的,越發稀少的社會資源只能任由同樣不幸的一群人自相殘殺,爭得你死我活,信任不再、連結斷裂,在這樣的背景下,白人的失敗者開始認為自身的失敗是社會多元化、白人失去宰制地位而導致的,忽視了經濟的結構性因素,忽略了白人主導的美國政府沒能將自由的許諾兌現的事實,這些人被政治人物動員起來,造就了茶黨與川普,60年代衝決網羅、轟轟烈烈的種族平權運動效果被抵消,種族議題重回社會大眾的視野,對於方才描述到的這批人中的非裔美國人來說,雙重的枷鎖銬在他們身上,自己手中的選票與政治資源原本就已經隨著經濟能力下降而貶值、縮水,川普的上任著實讓他們看不到希望,因此,一個非裔美國人的死,才會激發如此巨大的反撲與抗爭。
和平、理性、非暴力是一個社會真正在精神、文化與經濟上都富足的象徵,能不流血就造成改變,傻瓜才要拿槍搶碉樓。市面上的媒體與宣傳基於各種政治經濟的理由,都有可能隨意刪改、扭曲事件的真相,因此我認為台灣人在看待此次事件時,必須要能夠看到這個層面的美國,才能真正理解這個事件,而不是單純膚淺的歸咎於美國沈淪論、暴力不好不要暴力或者川普就是爛的狹隘思維:1920年代的美國也曾經是這樣混亂不堪,但接下來這個國家卻起身去培育了「最強的一代」;拒斥暴力批判暴力最力者往往都是希望壟斷暴力的人;川普只是一個不安社會下的投機者,即使不是川普,也可能有一樣的結果。
事實是,美國正在經歷一場如何實踐自由承諾的論辯,同樣信仰自由價值、解放價值或進步價值的台灣社會,不妨也運用這個機會,反過來省思我們的社會、我們的國家承諾給人民什麼,這個承諾合理嗎?一致嗎?進而去思考,我們選出來的政府所認知的實踐方式是否也正在與社會的期待漸行漸遠?
*作者為即將進入研究所的大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