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代,伍佰的周遭不乏如「黑名單工作室」等一群新的台語歌創作者,倒是陳明章的創作,間接地帶給伍佰一些對於以台語寫歌的信心。帶著試試看的心情,1991年伍佰寫出的第一首台語歌〈樓仔厝〉,收錄在陳明章製作的《辦桌》專輯;但明明是一首以下港人來到台北的「庄跤倯(tsng-kha-sông,土氣鄉下人)」口吻唱出的歌,卻是充滿西洋味的搖滾樂。而後,如前述《少年吔安啦》電影配樂的參與,再加上1990年代社會風氣大開的氛圍,台語讓許多人的鄉愁找到寄託,而空間和語言都呈現「出外人(tshut-guā-lâng)」狀態的伍佰,內心深處的鄉愁終於爆發,1998年的第一張台語專輯《樹枝孤鳥》也終於問世。
兩個「故鄉」與「遊子」的美學
伍佰總說,自己是把「故鄉扛在背後」的人,卻也因為這樣,才得以拋得出與眾不同的台語歌意象。樂迷們隨便哼出這三張專輯其中幾首歌,那扛在背後的故鄉隨即「看現現(khuann-hi?n-hi?n)」地浮現眼前;三張專輯意志一貫,詞曲卻也不斷推陳出新。例如《樹枝孤鳥》裡的〈返去故鄉〉這樣唱著:「走出這個門我要來返/返去我的故鄉/我的家門/想著父母我的腳就軟/日頭曬甲目睭張不開/我的心理今嘛才做準備/路上景緻我隴無心通留戀…………回到我的家門我將門關/所有計較隴總是多餘/我今嘛已經是有準備/轉頭對天大聲喊出/我的雙腳站在這/我的鮮血/我的目屎/隴藏在這個土腳/我的雙腳站在這/這有我的靈魂/雖然我猶原是感覺孤單/無人會凍震動著我」。
長期待在異鄉,要回到故鄉前是需要「心理準備」的,不僅是近鄉情怯,更是對故鄉認同的動搖與焦慮。家族的牽絆既無形無法斬斷,但人總得要回鄉,而歸返後也才再次肯定這生養自己的土地,然後伍佰反覆且堅定地唱著:「但是無人會凍震動著我/在這無人會凍震動著我」。
然而在異鄉待更久之後,就有了《雙面人》裡的〈下港人在台北市〉當中,那對異鄉從原來的不適應到漸漸認同的包容心情:「我是下港人在台北市/五光十色的台北市/早晚三餐攏靠自己/每天吃飯配電視/過年返去著坐飛機/若沒塞車塞要死/但是生活是真舒適/什麼代誌攏真便利/欣爽/真欣爽…………我愛台北市/自由的台北市/便利的台北市/思念故鄉的台北市/我愛台北市/自由的台北市/便利的台北市/思念故鄉的台北市/我愛台北市/自由的台北市/繁華的台北市/享受的台北市」。
故鄉依舊是故鄉,但安身立命的所在未必出身的地方。習慣讓人依賴,也因為有了台北這個「異鄉」,故鄉才更被思念。伍佰的歌教我們敞開胸襟,學習去愛上一個充滿矛盾但必須身處其中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