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在武漢及周邊地區經商從工就學的人數眾多,其中有一大批人在武漢封城前後以各種渠道回到老家過春節,導致溫州成了全國除湖北所屬城鎮之外的第二大重疫區,被人們謔稱為「湖北省溫州市」。在我抵溫不久,為了儘快抑制疫情,溫州市政府發布了出行限制令,對生活小區進行封閉式管理。
從大年二十九到正月十九,我因疫情困於城內三週。溫州雖然是我的故土,但我去國離鄉已經三十多年,儘管每年回鄉數次,然而每次都是以客人的身分,日常生活都有親友安排照顧。而疫情之下的封閉式管理意想不到地切斷了我在溫州的社會關係,我獨自一人居住在老城區的「蝸居」裡,陷入了為日常生活所需的供應鏈的擔憂之中。我向來生活能力極差,在讀書碼字之外的世界裡是個徹徹底底的「弱智」一族,至此時才深切地意識到:我的「鄉人」身分經不得人間煙火的粗淺考驗,無論平常如何自詡走南闖北見過世面,一場瘟疫可以瞬間將我推入惶恐無助狼狽不堪的境地之中。
三週之後,我終於離開溫州,回到多倫多。在自我規定的兩週隔離之後,還沒來得及回歸正常的生活軌道,北美疫情大爆發。沒多久,加拿大政府頒布「社交隔離」(social distancing)政策,全國進入除必要服務之外的全面停擺狀態。
死亡人數高速攀升 人們只得閉門不出
中國疫情的至暗時期剛剛過去,世界進入緊急狀態,壞消息接踵而至:義大利告急,緊接著便是西班牙、法國、德國、英國,再接著便是北美的陷落──巴黎和紐約城裡住著好幾位朋友,他們的平安一直牽掛在我心中;加拿大總理夫人蘇菲受到感染,全家老小十七口人進入居家隔離;英國首相強森病情危急,一度進入急救室;全球失業人口呈直線上升,原油期貨進入史無前例的負數交易……這三個月裡,每一個夜晚臨睡之前,我都告訴自己:最壞的已經發生過了,世界已沉在谷底,不可能再壞了。可是第二天醒來,才發現只有更壞,而沒有最壞──最壞依舊還行走在途中。
那種像章魚也像蠍子的蟲子,將世界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停屍房,剝奪了每一個瀕臨死亡的人和親人告別的權利──那是連罪大惡極的死囚都享有的權利,還有他們給父母送終、看兒女長大的機會。它逼著世界進入停擺,然後冷眼相看人類由此陷入的相互指責廝殺、創傷貧窮。
這是我對病毒的公憤──武漢、溫州、紐約、巴黎、倫敦、多倫多的憤怒中,也有我的一份。
但我還有私仇,因為那種像章魚也像蠍子的蟲子,也奪走了我個人生活中寥寥幾樣的樂趣。
它奪去了我的手帶給我的歡樂。我再也不敢去撫摩新春裡長出的第一朵水仙,鄰居孩子的臉,街上跑過來聞我褲腳的貓,我錢包裡的紙幣,甚至我自己家大門上的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