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啦,」他有點不高興我老插嘴,急著說,「魚頭推開車門下車的時候,那個司機看著後視鏡,說,哇,剛剛都不知道你們擠進這麼多人……」
我噗嗤笑出來,咖啡噴到桌上。這怪力亂神,還讀《科學人》呢……
「你知道我意思嗎?」他不為所動,繼續認真地說,「魚頭說,他當時覺得有點奇怪,可是急著回家,沒多想,就直接回到家,事情也就忘掉了。然後,你知道他抽到的網籤說什麼?」
「說什麼?」
房東從褲子後面口袋裡掏出手機,說,「我有存在手機裡。」
他滑了一會兒,找到了,一字一句唸給我聽:
一重江水一重山,誰知此去路又難;
任他改求終不過,是非終久未得安。
「這是一個很不好的籤,」他說,「但是最奇怪的是,他太太拿籤去給另一個廟的法師看,那個法師看了一眼之後,就問他太太說:你丈夫是不是出遠門回來?」
我大笑,「這有什麼稀奇,詩句說『一重江水一重山』,不就是出遠門……」
他不理會我,「出遠門,回家的時候海南島一缸子人跟了他進到房子裡了。反正,從此他太太就堅持要把五樓賣掉。長話短說,五樓買進來以後,我有請法師來作法,作全套的。我不相信這些東西,可是這種事喔,還是寧可信其有。你知道我意思嗎?」
我坐直了身子,瞪著他,決定單刀直入,「老兄,抱歉喔,你如果跟別人說這些,別人還會租你房子嗎?你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把該說的話都說了,他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往後沉進舒服的沙發,得意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慢慢說,「這就是重點。那天在吃冰,你說你是作家,我就決定把房子租給你。」
但是我也有跟他說,我寫的書從來沒有賣超過三百本。現在要出書,恐怕還要貼錢給出版社,人家才勉強願意拿去印。印個五百本,你寫書的人自己全部買回去。這不叫出書,這叫印書。好像印喜帖一樣。
沒人聽過我的名字,我也沒有讀者。誠實地說,我應該屬於那種「自稱」作家的那一類。
他用右手巴掌繞圈撫著自己的大圓肚,滿意地說,「我相信古人說的,文章千鈞重,可以壓住不正之氣。」
我一定看起來目瞪口呆。沒想到在圓環吃一碗冰,會牽引出蘇轍的詩詞。「此間自有千鈞重」是蘇轍七十歲的滄桑回首。這個穿義大利吊帶褲的胖房東、鄉紳、員外、跟醜八怪陸龜幾乎要親嘴的人,是隨口說,還是他真的知道蘇轍? 不會吧?
而且,真相大白,他是想拿我來幫他的房子消災鎮邪的。
把我當鎮邪獸了。
「二、三樓是我的民宿,叫寂寞民宿,房間不多,不會打擾到你。五樓一百五十坪,一個月租金只收你五千塊,借你的千鈞重。」他靜靜地說,啜了一口已經冷掉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