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的女生,看起來是個工讀生,梳著馬尾,坐在櫃檯後面低著頭看手機,老闆進來她頭也不抬。員外親手調製了兩杯哥倫比亞咖啡,端到我面前。咖啡座旁邊是個小書架,架子上擺著《天下雜誌》、《商業周刊》、《科學人》,還有一本打開的哈佛大學桑德爾的《正義》。
員外用遙控打開了音樂,約翰.藍儂的歌流洩出來。驚訝的是,不是唱遍全球的Imagine,而是很少人知道的一首歌。慢慢的,寂寞的一首歌。
「你知道這歌?」我問他。
「藍儂的,」他說,「但是不知道是什麼歌。你知道?」
我點點頭;首次見面,不想多說。
哀傷的歌聲流蕩,我一邊聽員外開始說話,一邊聽這首叫Solitude的歌──
害怕孤獨
每個人都得有個家
世界不過是個小鎮
我們怕人,也怕陽光
孤獨……
陽光不會消失
這個世界卻可能,來日不多
孤獨……
「是這樣的,」員外娓娓道來,「要租給你的五樓,是去年才買下來的。賣給我的人,外號叫魚頭,我們本來就認識。他在海南島做養殖業,就是把台灣的技術帶到大陸去養魚的那種台商。你知道我意思嗎? 魚頭老婆沒有跟他去大陸,住在五樓,所以魚頭每個月都飛回來。有一次,他一回來就病倒了,很嚴重。說是蜂窩性組織炎,又說是小腦萎縮症,又說是神經系統出了問題,搞了大半年都醫不好,生意也快要完蛋了。他只好聽人家建議,去問東港某個廟的網籤──」
「網千?」
「網籤就是上網擲筊抽籤,籤文會告訴你怎麼辦。你知道我意思嗎?」
「喔,網籤…… 什麼廟?」
「什麼廟我也不記得,但是魚頭說,大家都跟他說那裡的王爺最靈,很多人上網去拜他。」他繼續說,「魚頭抽到的籤,經過解讀以後,意思是說──這不是我說的,這是他說的,你知道我意思嗎……」
我看看書架上整疊的《科學人》,有點明白他為何需要做這個關鍵「撇清」,就回說,「我知道,是那個魚頭說的。不是你說的。」
「對,」他放心了,「魚頭說,他會生病,是因為那一次他從海南島回來的時候,有人跟著他回來了。」
「有人跟著他回來了──」我重複他的話。
「他說,他在小港機場落地,從高雄搭計程車回家,下車要付帳的時候,計程車司機頭也沒回,一面收錢一面說,你們要收據嗎?」
「這有什麼奇怪?」我問。
「當然有啊,」他說,「因為,魚頭是一個人坐在後面,可是司機說『你們』。你知道我意思嗎?」
「司機搞錯了嘛,他每天載那麼多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