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舜臣因當時快要返日,所以未參與書店,但捐出當時很珍貴的日文書籍,而捐出最多的是李登輝。
陳舜臣四九年返日後,一直都沒辦法再回到台灣,因為他家業的貿易,跟港、台、南洋以及中國大陸都有生意,加上陳舜臣本人有創作的需求,常常赴中國採訪,所以名字在黑名單上。
但陳舜臣、何既明與李登輝的關係一直都沒斷掉。何既明訪日就會到陳舜臣家中,拚命閱讀當時在台灣被禁止的書。那時候連陳舜臣的作品也被禁。
透過何既明,三人的青雲之志一直延續到李登輝做總統那天。由於何既明的幫忙與李登輝的支持,陳舜臣的名字終於從黑名單刪除。九○年,隔了四十多年,陳舜臣再踏上台灣,也與何、李兩個老同志在總統府重聚。陳舜臣對台灣與老同志的貢獻自此開始。
當時日本NHK製作大型特輯《故宮》時,北京以一中原則要求去掉台灣「國立故宮博物院」的「國立」兩個字。陳舜臣在兩岸之間私下周旋,最後李登輝聽從老同志的建議,同意去掉「國立」兩個字。
而陳舜臣對李登輝最重要的幫助,無疑是安排司馬遼太郎的「街道行」系列做〈台灣紀行〉訪問。
〈台灣紀行〉開拓新時代日台關係
日本人對剛升任總統的李登輝很陌生,陳舜臣此時對司馬遼太郎發揮影響力,促成「街道行」系列的〈台灣紀行〉,就為了開拓新時代的日台關係。
〈台灣紀行〉自九三年七月二日開始連載至九四年三月二十五日。司馬遼太郎以獨特的史觀縱橫描寫台灣的歷史悲劇、文化與人物,其中心無疑是李登輝。現在重讀日本國民作家的大作,還是可以感受到司馬遼太郎當時的興奮以及時代局限帶來對李登輝的過度信賴。
連載結束後,《週刊朝日》接連兩周刊登了李登輝與司馬的對談。李登輝在對談中首次提起「生為台灣人的悲哀」與《舊約聖經》的〈出埃及記〉,引起了軒然大波。
這場對談在日本樹立了李登輝極好的形象,他被日本人定位為「後蔣家王朝」帶領台灣走向民主的首位總統。加上他稱:「日本在殖民地時代留下的東西很大。批評它的另一方面,要更科學的觀點來評價,否則沒法了解歷史。」對部分日本人來說無疑是歷史的免罪符。
成攻擊潰贖罪歷史觀利器
在左派占優勢的日本戰後社會裡,甲午戰爭以來的侵略事實就是日本官民的原罪,但右翼勢力一直都不滿這贖罪歷史觀,李登輝日治時代的歷史觀讓他們開始崇拜李登輝。
之後日本右翼漫畫家小林善紀也在二○○一年出版了《台灣論》。李登輝熱在日本右翼陣營被點燃後,終於影響到主流民意,李登輝的虛像也被放大。
北京不會忽視李登輝「出埃及」相關發言。他們從此加深李登輝台獨的懷疑,也破壞了中台星共同推動海運公司的計畫。台海兩岸的平靜也變成對決局面,北京愈見強硬,導致了九五、九六年的台海危機。
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筆者在台北一家酒店跟陳舜臣夫妻共進晚餐。問陳舜臣是否要跟李登輝辦公室聯繫、與李見面,他馬上回答說:「不要!」筆者一輩子都忘不了他那時的表情,平常總顯得溫柔的他,當時的表情一點溫柔都沒有。甜點上桌時,他說了一句:「世界歷史上沒有一個好的殖民宗主國。」筆者猜想,得到他熱心安排的〈台灣紀行〉,最終破壞了兩個戰友五十年情誼,就因為李登輝對日治時代的歷史觀。
談李登輝等於談「中華民國台灣」
陳舜臣矮小的身軀裡充滿著對台灣的鄉愁與自己根源於中國的驕傲,而且他不認為這兩種認同是對立的。他在日本出生後一直都受到二等國民的待遇,因此,他的作品總追求沒歧視的大同世界。他這個信念與理想一直都未曾動搖。
談李登輝就等於在談「中華民國台灣」的發展,若誤解李登輝也就看不清中華民國台灣的面貌。即使李登輝離世後,還是要發掘他的真實面目,才能了解真實的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