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時,被關進小黑房的蒙古人奶奶:《楊煉文學訪談錄》選摘(3)

2020-11-18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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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船〉這首詩就寫了這樣一個經歷。奶奶家裡原來都是當官的,尤其奶奶的蒙古祖父,在清朝末年是個比較大的官,最早是京官,後來外放到貴州的畢節,那時叫貴西道,去當道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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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我還真去過畢節,那是一九八六年,我在湖南、貴州跑了一大圈。在貴州,人們有句話叫:威納赫,Kei(去)不得。威寧、納西、赫章這三個地方,都窮得不得了,去不得。這三個地方都屬畢節地區,所以我奶奶恰恰去了一個去不得的地方。但有了這一層淵源,反而讓我對畢節一帶很有感覺。

我爸爸說,我奶奶始終記得在貴州把蛇叫「老蛇」,發音像「噻」,也許是「老色」(shai),因為毒蛇都是花花的。我奶奶記得小時候一次傭人抱她上樓,剛到樓上開門,一條大粗花蛇直衝出窗戶,她嚇得要命,也從此記住了「老蛇」這個詞。

一天,靈感來了,我想起奶奶三歲時,跟著她的祖父外放貴州當道臺,他們肯定是沿著大運河從北京坐船而下,路過揚州是肯定的,畢竟揚州自古繁華之地呀,再從揚州下長江、沅江,才能慢慢到貴州。所以,〈奶奶的船〉這首詩內含的時間是交錯的,既是過去,又是現在。雖然奶奶在船上時,只有三歲,但我想像,她那小小的子宮裡,已經帶著我父親、我自己、我所有的詩,包括她自己死在小黑屋裡的命運。整個二十世紀的中國,都在那船上。

我也記得去看我姑姑的經歷,就是在奶奶那個房子裡。當時文革剛開始(或者還沒開始),屋子裡的雕花格柵還在。我姑姑是文革中患癌症去世的,她的丈夫姓丘,上海人,是北京友誼醫院的主治大夫,可惜健身過頭了,跑樓梯太使勁,居然栽倒死在了樓梯上。

我跟他們的關係不太密切。父親從瑞士回來以後的一年多,在北京的單位還沒有確定下來,房子也沒有定,就先在我奶奶家王府井那裡住了一段。

我的《敘事詩》裡有一首詩,就叫〈王府井——頤和園〉,因為一年多後,我父親的單位確定了,是頤和園旁邊的西苑機關,於是就搬到那邊。我對北京最早的記憶,一是我奶奶家——王府井,另一個就是頤和園,我長大的地方。

〈蒙古人奶奶〉

朱又可:你有蒙古血統,對吧?

楊煉:我奶奶是純粹的蒙古人,所以我按理說是四分之一蒙古血統。我奶奶家的故事也很有意思,像他們那種蒙古人,可以叫淳樸,也可以叫不懂事兒。不懂事兒到什麼程度呢,我奶奶的祖父從貴西道,升官到貴州作臬臺,他還在山西當過官,有一筆不少的銀子,存在山西的票號,也就是錢莊裡。他最後一任官是奉天府尹,也就是瀋陽市長。奉天是清朝皇帝的龍脈,叫盛京,他等於是給皇上看祖墳的,當時那重要性還是蠻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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