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普爾《開放社會及其敵人》一書無疑是二十世紀最具影響力的一部政治學經典之作。書中提到的「極權主義」和「後極權主義」的各種特徵與我在《新奴隸制時代》一書中說的「超級法西斯專制」的各種特徵基本一致。但由於波普爾的書寫於半個世紀之前,許多「超級法西斯專制」的特徵還未充分展現,其時代的局限性是明顯的。這種局限性也使波普爾對人類社會歷史進程的預言落空。
質言之,波普爾對二戰中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估計過高,因而對人類社會歷史進程作出了過於樂觀的預言。用他的話來說,就是開放社會的人們對他的敵人的強大遠遠估計不足。另外,波普爾的書由於對商(鞅)申(不害)韓(非)開創、秦始皇賦諸實踐的東方極權主義缺乏瞭解和比較研究,因而該書是有嚴重闕失的。這也是促使我為什麼要寫《新奴隸制時代》一書的原因。
波普爾論「極權主義」的主要觀點
首先,波普爾在柏拉圖的哲學中發現了一個極權主義的政治綱領,其要點是:
- 嚴格的階級區分,統治者是牧人,被統治者是畜群,二者必須嚴格區分。
- 國家的命運就是統治階級的命運,統治階級的獨特利益,就是國家的整體利益。
- 統治階級對軍隊的壟斷權。
- 思想檢查制度,以持續的宣傳造就和統一思想。
- 國家要自給自足,即統治階級必須控制或壟斷經濟。
其次,波普爾認為,柏拉圖的極權主義思想因素,在黑格爾的哲學體系中得到繼承和發揚光大。形成了現代比較重要的極權主義的觀念。這些觀念都直接得到黑格爾的傳承。比如:
一、民族主義,民族的目的是組成強大國家,一個被選中的民族(在黑格爾看來當然是德意志民族)註定要支配全世界,其他民族沒有權力違背這個絕對意志。
二、國家的存在有賴於與其矛盾的對立面(即其他國家)的鬥爭,因此,國家意味著強權與戰爭。
三、國家是道德和法律的尺度,國家的強大和擴張是唯一的評判標準,為了成功,謊言和欺騙是會得到認可的。
四、戰爭在本質上就是道德的,長期和平導致人民的腐化,戰爭使人民免於腐化,由於一致對外而消除了內部紛爭,有活力的新興民族對古老的霸權國家開戰是道德的。
五、領袖人物不但具有偉大的智慧,而且具有偉大的感情,他們與普通人不可能平等。
六、投身於歷史和征伐的英雄生活理想,排斥平常人的庸祿生活。
再次,波普爾認為,當前流行的極權主義觀念,大致上都直接得到黑格爾的傳承。正是由於這種思想傳承,才孕育了二戰期間德國的一種新形式的極權主義,即如哈威爾說的「後極權主義」。不過,這種「後極權主義「和波普爾揭露批判的不同,它的生存主要不是靠意識形態,即從柏拉圖、黑格爾那裡承襲下來的思想,而是靠慣性。
統治機器依條例照章辦事,雖然沒有活力,但運轉依舊,老百姓一如既往地因循守舊、膽小怕事。統治者和被統治者心中都十分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但變化並沒有發生,大家都寧願順著舊軌道走。其實,這種狀況,不論對個人,還是對民族,都是不幸。而這種「後極權主義」,倒是比較適合保持傳統的東亞極權主義社會。
*作者為香港亞太安全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