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從更廣泛的視野觀察,我們可以想像一小群時空旅人,從我們故事開始時也就是一九五○年代初期,穿越到二十一世紀的新世界。顯然,他們對於世界的變化必然有無限的驚奇。他們很自然會驚嘆所有讓人訝異的科技創新,那些創新讓人類的生活變得他們幾乎認不出來了。他們也驚訝於二十一世紀的世界那些許多人正享受著的物質繁榮。
但是,等他們更了解人們是如何生活在這個看似烏托邦的新社會後,最讓他們驚訝的可能是發現,他們在一九五○年代初期所遵循的許多道德價值與社會傳統的舊框架,已經消失了。那些框架原本有著未明文寫下的目的,即藉由提供社會一層保護殼,免於人們受到個人的自私自利與破壞社會的行為之傷害,並維持住整個社會。
這群時空旅人也會訝異地發現,如今各種犯罪案事件大量增加了:吸毒、賭博、隨意使用過去曾經是禁忌的髒話。最重要的是,他們可能會非常驚訝,西方社會到底是怎樣變得如此執迷於性,尤其到處充斥著各種性想像、色情影音物品,或公開討論性事,甚至在學校裡也在教小孩子關於性的事(但很少談到「愛」);還有,性開放行為的氾濫,被普遍視為理所當然。
他們也會驚砑婚姻制度崩壞的情況,以至於英國所有結婚的人當中有四三%(美國也差不多)最後都以離婚收場,甚至有更多人是同居之後分手的。此外他們也訝異現在同性竟然可以結婚,甚至還能收養別人的孩子。
的確,這群時空旅人很可能會認為傳統家庭生活的崩壞將會對孩子造成一定的影響。他們完全不會意外那些評論者所說的,那些因為父母離異或分開而承受重大情感苦痛的孩子們,「在學校表現將會更差、更可能出現心理或情感上的問題、更可能失業或從事低技能的工作、更可能惹麻煩被警方盯上、更可能吸毒、更可能放蕩」。
但是,若要說這六十年來所有發生的改變當中,這個新世界最讓他們驚訝的,應該是對過去所知的「性別」的疑慮。他們一旦知道現在流行相信男人與女人在心理上與生理上並無差別(而你可能因為否認這點而被大公司開除),應該會不可置信。可是不管到什麼地方,他們都會看見男人與女人還是很不相像,不管是外表、頭髮、衣著、聲音還是說話的方式。他們還是能看見那些在街上推嬰兒車的人中,絕大部分還是女人,於是懷疑:難道現在真的要相信男人與女人的差異沒有生物學上的根據,而一切只是「社會構造」、「性別刻板印象」造成的結果嗎?
在這群時空旅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經驗應該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那五年。在那艱難而充滿試煉的年代,男人跟女人都一樣要面對挑戰。許多人都知道,他們自己或認識的人隨時可能死亡,因此他們必須團結一致。對所有相關的人而言,這種堅毅的、陽剛氣質的價值,是一種義務、紀律、愛國心、責任與尊重政府的情感,這是非常寶貴的。
那時候的男人,無論是否在戰場前線服役,都會被「期待像個男人」,而且絕不會有人懷疑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甚至在今天,我們也能在背景是戰時歲月的老電影中,看到這種形象的投射。盟軍領袖像是溫斯頓.邱吉爾(Winston Churchill)、羅斯福(Roosevelt)或戴高樂(de Gaulle),毫無疑問都充滿了男子氣慨,也具有權威。我們也看到戰後那幾年,有些男性電影巨星演繹著同樣理想的男子漢氣質,像是好萊塢的賈利.古柏(Gary Cooper)、詹姆斯.史都華(James Stewart)、約翰.韋恩(John Wayne)、葛雷哥萊.畢克(Gregory Peck)與卻爾登.希斯頓(Charlton Heston)或英國的傑克.霍金斯(Jack Hawkins)、肯尼斯.摩爾(Kenneth More)、詹姆斯.羅伯遜.賈斯帝(James Robertson Justice)及其他更多人。
讓這些演員在螢幕裡傾向於扮演英雄角色而非反派,原因之一在於:這些英雄並不只是表面上看來很有陽剛氣而已,也表現出無私、具感受力、富有同情心,並運用男子漢的力量,堅定地為他人與社會而奮鬥。就像榮格學派心理學家所說的,他們外表的男子氣慨,與內在「陰柔」的無私特質取得平衡,並朝著正面的方向發展。
換句話說,男性與女性的特質,並不局限在性別。男性與女性的心理構造可以同時具有陽剛與陰柔特質,無論他們的性別為何。基本上,特質若是涉及到力量的要素,無論男人或女人,都可以被視為「陽剛」;而另一種對於他人較為柔軟的同情與敏感,在心理學上被稱為「陰柔」。力量與對他人的柔軟情感,必須能夠平衡才成其為人,否則無論性別為何,對他人就只是個冷漠、不敏感且自我中心的存在。
與此類似,在我們大腦中進行邏輯與理性思考、關注秩序、結構與事實部分的,通常稱為「左腦思考」,心理學上稱為「陽剛」。相反,基於直覺與創造性想像的「右腦思考」,在心理學上則稱為「陰柔」。假使沒有直覺的平衡,左腦的理性思考就可能使自身僵化,無法觸及現實的真相。
我們心理運作的這些不同面向,也都同樣適用在男性與女性上。要成為有活力、成熟且負責的人,陽剛與陰柔特質必須取得平衡。男性可能很自然地易受心理的陽剛面影響,但這必須跟內在的陰柔特質──也即榮格所謂的「阿尼瑪」(anima),體察他人與廣泛的直覺式理解──取得平衡。
同樣,一位女人可能擁有更多的創意、照顧欲及直覺,這是她心中的「陰柔」特質。但也需要「陽剛」的原素加以平衡—也即榮格所稱的「阿尼姆斯」(animus),心智與人格的力量。每個時代都有不同類型的堅強,它也曾經讓許多女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那幾年,發揮出內在堅強而勇敢的那個部分。
然而,從那些年旅行到今日世界的時空旅人會發現,在一九六○年代「性革命」之後,兩性注定要「混在一起」了。男人被認為要更柔軟、更溫柔、更「女性化」。在今天這個「平等」與「女權」的新時代,那些堅定的、陽剛的紀律、權威與秩序的價值,被視為只是為了支配而用來壓迫、限制與否定生命的工具。另一方面,女人則被認為應該更有主見、更獨立,並且能以與男性相同的條件跟他們比拼。但這裡也種下了導致多衝突的種子,最終,造成了政治正確的團體迷思,為人們帶來痛苦又分歧的困惑。
*本文選自商周出版的《團體迷思》一書;作者克里斯多福.布克 Christopher Booker(1937-2019)為英國知名的政治、社會、心理學作家兼記者、《Private Eye》創辦人兼編輯、《星期日電郵報》的專欄作家。著有《團體迷思:群眾的盲目、自欺與暴力是如何形成的?》、《Seven Basic Plots》、《The Real Global Warming Disaster》、《The Great Deception》和《The Mad Officials》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