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踩著下田的鞋子就要進客廳去了,我在院子洗腳洗拖鞋,吆喝她趕快脫下鞋子,我順便幫她洗一洗。她說:「可是我們晚上還要去看煙火!」我說我知道,她那是皮鞋,我只是刷掉鞋底的泥土。
鄉下晚餐吃得早,距離九點鐘的煙火表演還有一大段時間,洗碗、看電視、找零食吃,甚至洗澡刷牙了,若有似無地等待。
前天晚上我們已經去馬公看過煙火了,要不是姪子參加表演節目,我實在懶得出門,去年我們已經去看過了。專程從馬公來接我們的妹妹說,她公公在世時每次都說人擠人明年不去了,每年一到花火節就早早吃完晚餐,天剛暗就趕著要去觀音亭占位子。
我們到達時,姪子已經表演過了,在旁邊的球場打籃球,看台上持續有一批批少年賣力地用音樂暖場。一切到底是為了煙火。
場上的人沒有去年多,然而但凡高出地面的平台式物體皆被占據了。去年我們好像是駝坐在溜冰場外緣那小小矮矮的一圈水泥墩上,背一直起來就會碰到護欄。我們走來走去,最後在不知用途的廣場上席地而坐,不是盤腿就是抱膝,也有人把腳伸得長長的。每個小單元外圍都保持一圈光暈般的距離,小小的手舞足蹈可以。最感性的是萬眾矚目前的集體私語,沒有一絲煩躁,和諧即興的切切私語。
過了八點半我們才從家裡出門,廟口出乎意料的熱鬧,像初一十五傍晚拜廟口的樣子。有一些年長者在廟埕上作團操,岸邊站著幾個大人和小孩,也許和我們一樣是為煙火而來。當然,和觀音亭的景象比較算是極其冷清。
岸邊一列矮凳高的石檻,我們坐在最旁邊,海水一波波拱向腳下的堤岸,幾艘小船你一言我一語暗暗推擠,作伴襲來的南風也較前幾天急涼,是颱風的聲息。我突然有個疑問,如果突然下起雨來,煙火還照常施放嗎?雨中的煙火是什麼樣子?前天的煙火是星期六的加映場,平常是在星期一和星期四,今天是星期一,星期一早晨憂鬱,晚上適合放煙火。
一圈圈光亮美彩的摩天輪風火輪於海潮彼端海天交接處綻放;彷彿與我們平行,在對岸地表上;彷彿前天臨場的聲音記憶殘留,又好似遠方傳來雷爆。我們時而別過臉去接住一朵與眾不同稍縱即逝的火花,時而仍面對面地繼續著有完沒完的話題,煙火不為我們停留,我們的談話也不全然為煙火停止。
夜裡風變得更大,床頭北邊的窗已經不能開,天亮前雨下了起來,我翻個身想,終於下了,我們缺水!但又無法再睡,好像有個什麼事擱在心底。旁邊的姊姊問,你幫我洗的鞋呢?我慘叫,放在院子上!你不是說要穿去看煙火!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潮本》。作者陳淑瑤為「生著翅膀的掘井人」,出生成長於澎湖,生活在北部。採集過多種文學獎雨露,掘有《海事》、《地老》、《瑤草》、《流水帳》、《塗雲記》、《花之器》、《潮本》等七口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