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水田,彷彿仍殘留著昨晚的冰冷溼意,一些低淺的窪坑偎集著靜伏不動的小蝌蚪。用手指輕輕撥動,牠們微微四散,又停止下來。天氣太冷了,似乎連多移動一點都會消耗許多體力。
一個月前,這兒才注滿圳水,蟾蜍很快就在此現身,產下長條狀膠質的卵串。沒多久,保護在膠質裡的卵,孵出數百隻黑色小蝌蚪。我研判,窪坑裡面應該也有不少水躉,準備捕食牠們了。
水田旁邊緊鄰著緩斜的土坡。坡地上長滿芒草、灌叢和爬藤,苦楝、朴樹、桑椹從中茁壯,形成優勢的喬木樹種。有的地方則栽種了肉桂和柚子、柑橘等果樹。十來隻斑文鳥停棲在芒草叢,好像才醒來,滯留了好一段時間,尚未展開一天的行程。還有白頭翁在梳理羽毛,一邊吱喳叫著,似乎搞不定下一站要去哪裡。
土坡連接著落葉滿地的次生林,樟樹、油桐、香楠和三刈葉等混生其間,小彎嘴從那兒發出響亮的呼喚。次生林以多樣的樹種和層次,展現森林的繁複和隱密。現在是各種綠色怒放的時候,偶有杜英掉落兩三片紅葉,但少有人注意。
山的稜線以相思樹為主,覆蓋了整個森林上方,形成此一丘陵的重要地貌。從腳前的田埂再往前,有條手砌的卵石小徑,鋪進次生林。這兒有許多早年的卵石古道橫越山區,成為先民挑擔,扛負鹽巴、香茅和木炭的交通要道。
唯這條路不長,盡頭是一座石砌的矮小土地公廟,後面有棵大楓香倚靠著。小小紅布壓在廟頂,香爐仍插著線香殘柱,顯見小廟不時有人定時祭拜和清理。土地公廟正對著水田,儼然在守護著地方產業。
楓香樹後,還有條不甚清楚的泥土小徑。小徑消失的地方,一座鮮為人知的炭窯,被草叢掩埋。炭窯因久無人使用,早已崩塌過半,只能做為相思木炭曾大量生產的重要遺址。
遠遠望去,這時節淺山的青綠愈發清楚,一派淺淡輕柔,把什麼是綠色,優雅地詮釋出萬千風貌。亞熱帶森林多樣的魅力,盡在此時此處展現。但多數人不在乎這種綺麗,因為太熟悉反而陌生,或者不懂得如何欣賞。就像不遠處,好幾棵田邊苦楝淡雅地盛開,那種素樸的美麗,往往乏人青睞。倒是下個月,油桐花開時,白花如雪景皓皓,吸引了眾人注意。但那時的綠意濃厚而單一,缺乏層次了。
我蹲在田埂檢視,早晨的田地出現了四小一大的柚子形腳跡。一步一痕,排出一列長長的新鮮足印。昨晚夜深時,有隻石虎從森林裡下來,悄悄地穿過土坡,跳下水田,在此觀察一陣後,慢慢地走到我前面的泥灘。緊接,停駐了一陣,因而腳印在此覆踏了好幾個。
除了蝌蚪,我看到好幾隻田螺在勇敢地蠕動。我猜想,那隻石虎應該在此捕捉到某一喜愛的獵物。然後傲然叼著,沿著田埂邊,再爬上土坡,經過土地公廟和炭窯,消失於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