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話文不特證明是創作新文學的利器,更是傳播新思想的有力媒介,給老大的中國帶來文化新氣象。白話文運動屬新文化運動一層,新文化運動過程中,卻不時出現和其所宣傳的理念相牴觸的現象。例如,胡適信奉實驗主義,實驗主義反對教條,認為真理「不過是人造的假設」,主張「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對於提倡白話文,胡適表示,態度「雖不容退縮,然亦決不敢以吾輩所主張為必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也。」陳獨秀的態度則不然,他認為「是非甚明,必不容反對者有討論之餘地,必以吾輩所主張者為絕對之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也。」
《新青年》創刊號上,陳獨秀就宣揚民主、科學的觀念,如今態度全然矛盾。民主的前提是「講道理」,願意傾聽少數的聲音,如少數說得有理,則願意被說服而改變自己原想法。科學的前提是「重證據」,證據須經得起檢驗。陳獨秀沒搞清楚,他和胡適提倡白話文固然方向正確,但主要基於信念。至於他們信以為真的那些理由,不無可議之處。如胡適說:「今日之文言乃是一種半死的文字。」隨即更急進表示,文言文「已不止是半死,事實已全死了……文言文的文法也是個死文字的文法。」對於胡適的見解,熟悉胡適的唐德剛就說,這是胡適沒有完全「證實」的「假設」。
胡適的「假設」對不對呢?他自己給了答案。1918年他發表〈建設的文學革命論〉,說白話文學,「有不得不用文言的,便用文言來補助。」若文言已死,如何補助白話文呢?胡適晚年,在一次談話時說:「我的文章寫通的原因,是從《論語》、《孟子》裡讀通的。」他告訴人,「應該熟讀《論語》,把《論語》讀得熟透了,文章自會寫通的。」如文言已死,怎麼幫白話文寫通呢?把未經證實的想法當信念,再將信念作事實,不只陳胡二人而已,而是那個時代不少人的通病。致病因由,唐德剛說:「大家都歡喜思而不學地作大假設,下大結論。事實上那時我國的『現代學術』尚未萌芽……還不足以支持那樣大的結論。」可他們不自知,據想當然行事,有的結果不幸事與願違。
如馬建忠,他寫成中國首部系統文法書《馬氏文通》,目的就為提高語文學習效果。他說:「童蒙入塾能循是而學文焉,其成就之速必無遜於西人。」他自信不疑,以為提供一條捷徑。一百年過去,中國的語文教育水準卻無提升,還赫然發現,文法對母語學習沒什麼大用處,連學習古文都一樣。讀古文的問題,語言學家王力說:「主要是詞彙的問題,語法的關係不大,因為語法富於穩定性,古今語法的差別是不大的。」《馬氏文通》的功用,恰如孫中山所說:「雖足為通文者之參考印證,而不能為初學者之津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