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6日,53歲的陳雅儀在香港尖沙咀一家商場裏舉辦了自己的第一場個人畫展。
和其它畫展不同的是,作者陳雅儀患有嚴重痙攣——她在出生時一度缺氧,導致先天痙攣,身體健能難以協調。隨著年紀漸長,雅儀身體痛症亦日益增多。
現在,她的左手已經喪失活動能力,右手僅餘五成功能,而且在退化之中。
每一次揮動畫筆,雅儀都要出盡全力。
由於手部能力不足,雅儀無法兼顧細節,但每一筆都果斷有力,盡顯丈夫所言的「畫家風範」。
她從挑選畫筆和顏色,也是一絲不苟,而且十分有主見。
「我要這種。」她會從多款深淺程度不一的紫色中,選出自己想要的顏色。她在香港的家中接受BBC中文採訪時,即席畫了一幅作品。這位只學了一年畫畫的「畫家」沒有放棄,一直在藝術中尋找自己。
雅儀說,她小時候入讀特殊學校時,曾短暫地接觸過美術,但當時完全發掘不了自己這方面的才華。
她畢業後在庇護工場工作,也尚未與藝術結緣。
直至去年,治療師建議她可以透過畫畫,來鍛煉手部的肌肉,雅儀才開始學畫畫。
雅儀說她第一次畫畫時感到「好開心」,她的丈夫說,雅儀生活多一個寄托,自此越畫越多、越畫越快,現在隔天便會畫畫。
她喜歡替朋友畫肖像,不少收到畫作的家人、朋友對她表達鼓勵,讓她對畫畫更有興趣。
其中一位女士,提出以3,000港元,購買雅儀為她所畫的肖像。
後來更有人提出為她舉辦畫展。
雅儀坦言,完全沒想過會開畫展,感覺「很害怕」。
「怕自己的畫不夠美麗、不夠精彩,所以我自己無資格,好多人畫得比我更好。」她說:「因為我不夠資格,我剛剛才開始畫畫,有好多人畫了好多年……」
她覺得畫畫最難是如何畫眼耳口鼻,因為好難畫得神似。
「如果有人教我畫就好了。」她說。
她說,畫畫的時候,就會「忘記痛楚」,不過畫完之後會好痛,但是十分開心。
她的丈夫林耀國稱,畫畫後雅儀的手部比較靈活,但有時候畫畫時「腰太彎、身太歪」,這些動作或會對她的身體帶來負荷,他是有點擔心。
由於雅儀手部活動能力下降,肌肉會收縮,要定期由治療師協助拉筋,否則身體頸肩位置會感痛楚。
而雅儀一直都要定期到醫院看醫生,並服用止痛、放鬆肌肉和精神科藥物。
林耀國說,醫生已經把藥物的劑量開到雅儀可接受範圍的極限,餘下的只能夠靠自己。
「畫畫時,她沒有喊很痛,沒有喊要躺在牀上,是一件好事,有些時間幫一下她,令她忘記了甚麼是痛。」
採訪手記-輪椅愛情
雅儀丈夫林耀國是小兒麻痺症患者,亦是慈善機構「香港復康力量」的副會長。雅儀成為了該組織的藝術推廣大使,希望用藝術幫助殘疾人士爭取權益。。
在採訪前,我們也擔心能否與雅儀順利溝通,與她的丈夫多次聯繫,了解她的情況。
雅儀的丈夫林耀國表示,我們可以放心,只要給予足夠的耐性,便可以深入了解她。
我們也徵詢了一些專家的意見,去了解如何訪問雅儀。
雅儀在我們到訪時興奮地表演了她的功架,畫畫時需要旁人協助。
在訪問時,她明顯十分緊張,但她仍然充分地表現出她的心意,用「洪荒之力」來回答我們的問題,她可能要花一分鐘的時鐘,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遇上語意不清的情況,她的丈夫總能猜度她的心意,替她回答。
這就是逾三十年婚姻的默契。語言,在他們之間不是最重要溝通方式。
「幾十年前,家人還擔心我們到底行不行,兩個人各有各的不方便,到底能否自行照顧自己,我想我們證明了給他們看,三十年,也行。」林耀國說。
近年兩人聘請了外傭,減輕了起居的生活壓力。
儘管雅儀的心智和平常人無異,她無法用常人語速講話表達自己的想法。
她的治療師對BBC中文說,「透過藝術表達自己」對雅儀來說特別重要,讓家人朋友更容易明白她的內心世界。
不過,雅儀學習畫畫,與有助心理輔導、精神健康的「藝術治療」不一樣。
雅儀除了人物肖像,也會憑空想像一些畫面,例如她畫了一個時鐘人,她說是為了表達「時光飛逝」的感覺。
而她最喜歡的是畫她自己在大路奔向太陽的作品。
「自己向前、面向太陽,附近有些花草,好燦爛,我希望看畫的人會開心一點。」她說。
本來不認識雅儀、在香港從事藝術的陳女士看過雅儀的畫作。
沒有被告知畫作是痙攣人士作品時,陳女士形容作品流露出畫家內心直率的想法,「畫中的表象是小孩子的天真,但背後是成年人的無奈」。
她看得出作品來自非專業人士。
後來讓她看到雅儀畫畫的畫面,並告訴她雅儀只學了一年畫畫,陳女士深表佩服 。
「難怪這些畫作畫功略為幼嫩。」陳女士說:「畫畫,又或是藝術本身,便不應用估價的方式去賦予價值,我相信這種畫對殘疾人士來說是無價的,也是最大的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