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沒有興趣從法理角度為郭玉閃和他的同人們辯護了。「非法經營罪」,逮捕通知書就這麼寫著。但正如2007年用這罪名給郭飛雄判刑,2013年用所謂擾序罪給許志永、丁家喜、趙常青等新公民判刑;今天用這罪名批捕郭玉閃,依然是彌天大謊。誰人不知那根本不是法律問題,而是地地道道的整人。
(學者郭玉閃於6日被以「非法經營」罪遭正式批捕。取自新公民運動)
整人,在他們是一以貫之。所謂階級鬥爭為綱當然是整人;所謂「反和平演變」仍然是整人。今天所謂維穩,所謂“反顏色革命”,也仍然都是整人。習仲勳說自己一輩子不整人,但今天他們誰還有底氣這麼拍著胸脯自誇?
就在前不久,上海發生了慘烈的踩踏事故,至少35個同胞死於非命。他們的預警機制在哪裡?
就在前不久,貴州遵赤高速公路塌方,多位同胞遇難。他們的預警機制又在哪裡?
更遠些說,三聚氰胺事件導致三十萬兒童受害,他們的預警機制在哪裡?2008年汶川大地震,豆腐渣校舍血盆大口般吞沒孩子們的生命,固然天災難防,但他們對屬於人禍的豆腐渣校舍的預警又在哪裡?
詳細羅列此類悲劇,該是一份多麼長的清單,其中有多少冤魂在掙扎在呻吟。他們的歷史虛無主義不斷抹黑祖國歷史,說三千年都黑暗都罪惡,但歷史上的統治者至少懂保境安民四個字。他們懂麼?他們保了境,他們安了民麼?
當下中國根本就是一個對天災人禍不設防的國度,到處有公害遍地高風險。而最大公害,就是不受制約的公權力。他們的志趣只在整人,他們的專長也只在整人。不出大事則已,出了大事,同胞受了難,他們仍不惜製造次生災害,把遇難者親友當假想敵,施以最嚴密的控制,冷酷之極。
跟他們相反,郭玉閃正是一個救人者。陳光誠事件,他苦心孤詣地救人,千呼萬喚感動上帝,讓陳光誠終於脫離苦海。他參與三聚氰胺事件善後,主題還是救人。
他是一個散淡之人,對權力毫無興趣。他的全部興趣本來只在學術,他有一個龐大的學術研究計畫,那才是他的終生志業,他的歡樂穀。但誰讓悲劇偏偏都在他的身邊發生呢?他無法袖手,今天終於遭到全面報復,代價慘重。
他更是極聰穎之人。如果非要說他非法經營,他的苦心經營其實只為救人。聰穎如他何嘗不知後果。但他仍不能忍,儒者的仁愛之心讓他不能忍,簡直把救人做成了他的專業,他最癡迷的學術反而一度成了副業。但他連救人都以治學的精神去救,不僅心無旁騖而且苦口婆心呼籲去政治化,強調專業精神,以致引起爭議。其實他說的去政治化的政治,不過是爭權奪利你死我活的叢林小政治。他有更大的視野——政權興亡有其自身的邏輯,不以任何個人的意志為轉移。在這個基本人權沒有保障的國度,體制週期性地製造人道災難,救人才是當下最大急務,才是當下最大政治。
救人也是當下最大的建設。不只是救助特定的個體生命,更是通過切實的人道救助,彰顯一種悲憫,彰顯一種情懷,彰顯一種正氣,而這無疑是當下中國最緊缺的。所以,救人本身,就是這個潰敗社會的荒漠甘泉,對於社會顯然是建設性的;但它對於體制卻是鮮明的反對,因為體制最大特色就是喪失人性乃至反人性。一切人性化的努力,客觀上都構成對體制的挑戰。
整人屬於合法經營,救人卻是非法經營,凸顯這個國度的荒誕。如果這就是體制的邏輯,所謂非法經營倒也不算誇張。以救人為業的所謂非法經營,堂堂正正,完全合于天道人倫,合于神聖的自然法。真正非法的,只是體制邏輯本身。把被顛倒的體制邏輯顛倒過來,讓救人成為合法經營,讓整人屬於非法經營,就該是中國從荒誕走向正常的突破口。就此而言,郭玉閃和他的同人們其實也沒有選擇。我相信即便被判,郭玉閃也絕不會有後悔,一定會仰天大笑。他心裡一定再明白不過,那不是對他的宣判,而恰恰是對他的榮耀。
(學者郭玉閃於6日被以「非法經營」罪遭正式批捕。取自新公民運動)
*作者為中國公共知識份子,前《南方周末》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