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德克勒克和曼德拉的南非轉型是很難想像的。但可能鮮為人知的是,沒有屠圖大主教的南非轉型,更難想像。
這麼說當然潛含著一個邏輯:一定程度上,屠圖大主教之于南非轉型,比作為總統的德克勒克和作為反對派領袖的曼德拉更重要。
南非轉型通常被視為和平轉型。其實未盡然。即便在黨禁取消、曼德拉獲釋之後,血與火仍伴隨著南非轉型,屠殺事件此起彼伏,短短四年中至少14000人死於各種暴亂。
不必懷疑德克勒克個人的善念,但他不具備給自己絞肉般的專政機器刹車的能力。國家機器尤其專政機器有其獨立的生命和獨立的意志,作為領袖不僅往往束手無策,甚至只能聽其裹脅,否則必遭反噬。這在歷史上不乏其例。
同樣,曼德拉也無從制止反對派中的極端派。他甚至無從約束自己的妻子,以致兩人分道揚鑣。他妻子所代表的極端派,其殘暴嗜血,相比於體制內的劊子手並無多少遜色。
體制內溫和派與體制外溫和派合作,據說是諸多國家政治轉型的一個重要經驗。當時南非顯然具備這樣的基礎,符合這一定律。但事實證明,這並不夠。屬於溫和派的德克勒克和曼德拉,都無力約束各自陣營的極端派,而極端派彼此刺激誘發的暴力和仇恨迴圈,很可能徹底撕裂整個國家,令其陷入絕望的無底深淵。
需要新的力量,中道而行的力量。或者說,終極的均衡力量。這在當時南非集於屠圖大主教一身。他應運而生,也可以說,他為此而生——這是他的天職,他的使命,他全部的生命意義。
惟有他,能在這樣的歷史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於千鈞一髮之際,擔負起這樣莊嚴的使命。
他最終不辱使命。
我很早就關注這話題,關注屠圖大主教之于南非轉型的奇跡般的作用。我驚訝於他的巨大能量。無論狂暴的國家機器,還是同樣狂暴的反對派中的極端派,都不能不最終屈服。真相與和解的航船才得以揚帆出海,穿越無窮驚濤駭浪,勝利抵達彼岸。當時我斷言,圖圖的力量之源,應歸因於他的個人德性。我是這麼說的:
「屠圖拿什麼去搏擊風雲?憑什麼力挽狂瀾?無它,惟有人性,惟有愛。」
但今天回頭看,我不能不承認,這總結太簡單化了。沒錯,屠圖的個人德性是重要的,沒有超凡入聖的個人德性,他當不起大主教的大位。但大主教這大位,以及這大位代表的超然的宗教力量,更不可須臾忽視。畢竟當時南非仍保持某種社會多元,沒有把民間的全部影響力收歸國有。宗教因而可以獨立於政治之外,仍然是公共資源,為全社會、為整個國家和民族服務。屠圖大主教才得以盡情揮灑,把超然的宗教力量運用到極致。
社會的多元,宗教的獨立,中道而行的力量於變革時代之絕頂重要,由此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