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人」領獎致詞時,也用手勢比了一個「所謂的」。截取自轉播畫面)
所謂語言流行病不只是一般人的問題,也是工業社會裡各行各業不自覺的窠臼與包袱,即便靠文字打天下的作家也不能免疫。相比於「庶民」說話胡亂揮霍,某些作家則惜字如金,字字精心打鑄,導致一些精瘦過頭的文章零度脂肪如厭食症:虛字少之又有,尤其「的」,該拿掉的早已拿掉,可以不拿掉的也趕盡殺絕,儼然厲行我戲稱之「消滅『的』的行動」。這種猶如雋語格言般的文體,可以precious一字形容:珍貴;亦另有雕琢、矯揉造作之意。
前有文藝腔,後有文字鍊金術,兩者皆風格先行,少了生活氣息和人的味道。
雖然不必為了「語言癌」的報導大呼小叫,一副末日將至的佈道口吻,可別率爾聽信好意人士的安撫,以為情況並不嚴重,只是品味和喜好的問題。這些人不是對語言與思考的關聯不甚理解,就是鄉愿的可以。
曾為「中文式微」哀悼不已的作家如余光中、張曉風、思果等人,可說承襲了十九世紀末以馬修.阿諾德(Matthew Arnold)為代表人物的文化保守主義:將文化現象截然分為古典美和現代醜兩個狀態。今日「語言癌」的呼籲可謂此派還魂的跡象,有趣的是,它引來的駁斥卻是軟綿綿的絕對相對主義:前者想讓時間停住,卻抵擋不住現代化的進程,後者則隨波逐流,跟著後現代主義走到了盡頭,其「沒有立場的立場」已臨界無意義的深淵。
我不相信語言決定論,尤其影像已然取代語言於建構認知上的份量時,更不相信。然而作為文化表徵,語言是重要指標。一個時代,有文人的文風,也有日常生活的語風。當今語風彷彿沒有主人的風箏,或像是缺了串繩的散珠子;斷裂、瑣碎、潰不成軍。要是你告訴我,說話支離破碎的張三其實邏輯嚴謹、心思縝密,我高度存疑;要是你告訴我,滿嘴陳腔濫調的李四其實卓見滿腹、具獨立思辨能力,那麼李四如此鋒芒不露,也太委屈了。
動作頻仍
「做了XX的動作」,聽起來不像人間的語言,它打哪兒蹦出,恐怕只有異形知道。我試著揣摩:什麼樣的情境適合使用這種語言?比方說,小飛機裡坐著我和飛行教練,我以為一切就緒、可以降落了,教練突然大喝一聲,「等一下!你還有一個動作沒完成。」「什麼動作?」「降下機輪的動作。」這個例子告訴我,「做了XX的動作」乃強調用語,適用於教導別人的場合,尤其是生死交關、迫在眉睫的節骨眼上。
有點牽強,教練大可說「你少了一個步驟,降下機輪這個步驟」;「步驟」較為貼切,它涉及先後順序,「動作」則無。只好再想一個,這個例子和舊聞有關。假設我為某人講述2014年9月馬王政爭的始末,我會先鋪陳馬英九抓到了王金平司法關說的把柄、消息走漏後媒體大肆報導、全國譁然云云,也當然會指出這期間王金平人在海外嫁女兒等等,最後,來到事件轉捩點:「王金平一下飛機,就在機場做了一個動作──」「什麼動作?」「開記者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