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伊徹撰寫《透過語言這面鏡子》這本書的目的,是為了處理一個棘手的問題。關於語言,最難纏、最具爭議性的問題之一,就是語言和思考的關係。
有一派認為語言不但有利思考,甚至可以影響思考;也就是說,使用不同語言的人會有不同的認知系統、不同的世界觀。另一派則認為,沒有足夠的科學證據支持上述說法;世界雖然有六千多種語言,但人類不致因為使用不同的語言而擁有不同的認知方式。
截至目前,後者一派占上風,主要的原因在於:「影響論」一派一直提不出毫無破綻的科學證據。另外一個原因是:舉證的壓力一直是落在「影響論」一派。這情況好比如,有人認為有靈魂這個東西,有人認為靈魂並不存在。不相信「靈魂說」的陣營不需要證明一個他們認為不存在的東西,因此舉證的壓力完全落在「靈魂說」這邊。
多伊徹的立場屬於「影響論」一派,意在證明:一個人的母語的確會影響他看待世界的方式。
他成功了嗎?先聽他講故事:
「天空是藍的。」但古代人並不這麼認為。
1858年,英國人Ewart Gladstone向世界發表他鑽研荷馬史詩的成果,長達一千七百多頁。其中有一章,他提到荷馬對顏色的概念大有問題。形容海洋時,荷馬這麼寫:「看起來像是酒的顏色」;形容牛的膚色時,荷馬也說「看起來像是酒的顏色」。Gladstone指出:海洋可藍、可灰或綠,牛是黑色、棗紅色或棕色,怎麼可能兩者同時「看起來像是酒的顏色(紅)」?
不少學者為荷馬辯護。最普遍的說法是,荷馬形容的海洋顯然是黎明或黃昏時刻,海浪滔滔時所造成的紫而赤紅的陰影。有人認為因為海藻襯底的關係,有時海洋看起來是紅色的。也有人說荷馬是詩人,詩人有「詩的執照」(poetic license),他用心眼看海、搞印象派,他說紅色就是紅色。
然而,Gladstone羅列和顏色有關的怪異例子長達30頁。包括:荷馬用紫羅蘭色(violet)來形容很多東西,例如海洋、綿羊、鐵。或者是,荷馬會用兩種顏色形容同一個東西,一會兒是紫羅蘭色,一會兒卻是灰色。荷馬最常用顏色字眼不是「黑」就是「白」,但黑白之間的其他基色則乏善可陳。荷馬擅長描述景物,暴風雨或山崩地裂都難不倒他,但對於景物的色彩卻很少交代。
更有趣的是,在荷馬的詩作裡,「藍」字從未出現。原來,荷馬的世界裡天空並不藍,沒有人會唱「天天天藍」。
據此,Gladstone斷定荷馬有色盲(但當時「色盲」的說法尚未出現)。而且,參考了同時期的其他典籍之後,他斷定這不是荷馬個人的毛病,而是整個時代(約 800–c. 701 BC)所有古希臘人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