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有一天,台灣會出現如下的對話:
「張三對李四做了一個殺人的動作。」
「張三殺了李四?」
「我不是說了麼?」
「李四呢?」
「李四做了一個死去的動作。」
「他媽他到底死了沒?」
張三應該是把李四給做了,但就嚴謹的語意解析,張三沒殺人,李四也沒死,一切僅止於動作。
「做了XX的動作」,這種語言有點髒,在細部玩味這怪誕句型之前,先大致聊聊「語言癌」。
首先,若非得用「語言癌」形容台灣近年的話語現象不可,寫的時候最好加一副引號,說的時候也務必用手指在空氣比劃引號。沒有「語言癌」這個東西,我聽過語言痙攣,沒聽過「語言癌」。從物理反射似的痙攣一路惡化至需要化療的癌,這中間有一段很大很大的病理距離。作為譬喻,「語言癌」看似神來一筆的「詩的跳躍」,但實則誇大其辭;而且一旦聯想「危言聳聽」正是當今媒體語言的表徵之一,我們應當把「語言癌」的發明與使用視為現象之內的昏迷,而非現象之外的清醒。
因此當專家學者們放話,有意針對「語言癌」提出教育上的對策時,我們只能拜託他們,省省吧。
活語言與死觀念
活的語言經常在變,死的語言觀念卻多年不變。人類史上,未曾存在沒病的語言;語言必然失真、失準,此為文字與感知的永恆裂隙,也是為什麼每說出一句話,尤其心底話,我們悵然若失。
倘有「語言癌」,則台灣久病矣……省省吧,不用咬文嚼字。
一個時代的語言,是糾正不來的。不時觀察的我,只能期許自己保持超然和幽默。電視上出現這麼多「達人」,我不能因我是常人而妄自菲薄;有人青筋暴露卻說「平常心」,我不能暴跳起來,指他說謊;有人開口「淡定」、閉口「淡定」,我告誡自己一定要淡定。
語言跟著生活走,和社經文化亦步亦趨。約自1980年代起,台灣建築業吹起一陣崇洋媚外風(柏克萊、夏目漱石),不久,是取而代之的封建風(帝王、尊爵);與此同時,還有投雅痞所好之田園人文風(清田、荷雅)。最近有點怪,不知吹著什麼風。我家附近一棟新建的豪宅骨架已現,豪宅對面的空地也即將動土,路旁看板印著:「不只是城市,還是座森林。」該是給人猿泰山住的吧?
我不禁捶胸長嘯,阿烏阿烏阿……
揮霍與吝嗇
膨風浮誇的文化自然衍生通貨膨脹、有三分說七分的語言。之前是四大天王,後來有四小天王,原以為天王已到了頂、沒得追加了,哪曉得還有神,卡神、宅神、帆神、歌神、電音女神……搞了半天,在媒體前風光的都是神。
新科金球獎影帝「鳥人」米高·基頓(Michael Keaton)於領獎致詞中,比了一個平常不屑比的空氣引號,翻成文字就是人人喊打的「所謂的」。所謂的,真的不能亂用,以免平添誤會。當名嘴說「所謂的立法院長王金平」,他顯然對王金平之為立法院長有意見;而當他又說「所謂的王金平」,問題更嚴重,他顯然對王金平之為王金平也有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