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講的雖是美國的故事,卻有意或無意的反映出了台灣的現況。躲入想像?還是面對現實?正是台灣是否會「比利林恩化」的關鍵抉擇。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這部電影是一篇悲傷的小品,男主角本是個一無所長前途茫茫的青年。從軍後奉派到伊拉克,意外的成了戰爭英雄而回國接受表揚,期間還受到一名拉拉隊的少女垂青。然而,最後他並沒有因為愛情而退役,反而毅然回到他並不喜歡的戰場。原因是,他在回國的這段時間,深刻的體會到,軍人在美國所受到的嚴重歧視。雖然他與同袍們號稱「英雄」,一回到現實生活中,便什麼也不是。所以唯有回到戰場上,他們才能在封閉的天地中自己賦予自己絕對的重要性。
在中場休息的那一刻,比利林恩感到了深深的悲哀,也造成了他放棄愛情,回到軍隊與戰場的不歸路。比利林恩是個好孩子,甚至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年輕人。然而卻因為無法面對現實的殘酷,而選擇了一條較輕鬆的路。然而,這並不是比利一個人的故事。每個人的人生也許都會有這麼一刻,赤裸的面對了自我價值的真象。所不同者,有人因此設法找回更積極的現實意義,有人則龜縮回原來的自我想像中,繼續做夢。
社會也是如此。每個社會都必須在起起伏伏的命運中面對不同的挑戰。若不能知恥知病而只徒以想像逃避現實,終必傾覆,清末的中國就是個典型的例子。相對的,日本雖是個島國,但因為其文化中有強烈的「恥感」(sense of shame),故時時以文明的中心為師,生怕落人之後。早期崇奉中國、近代師法歐美,都因恥感的驅使,因而能夠以一蕞爾小國而與列強平起平坐。然而,日本也就是在那一刻傲慢過了頭,而拋棄了她的恥感文化,並走入了比利林恩(封閉社會)的舒適圈裡。
李安拍《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想必不只是為了說一個「人人都可能變成比利林恩」的普遍性故事,而應也有自己私心的關懷。也就是說,或許他也在片中隱藏了他對台灣的愛。但他的愛是批判的愛,而不是台灣的比利林恩式自閉與自嗨之「愛台灣」。
台灣不知從何時開始陷入了這種自閉自嗨式的「愛台灣」風潮,無時無刻不關著門尋找台灣之光。最近曾接到一個轉傳的影片,強調台中某國小的特技演出是台灣之光,沒想到點進去一看,竟是北京某特技團的表演,這樣不擇手段的自欺欺人,讓人長嘆。
台北市主辦的世界大學運動會所造成的「台灣之光」歇斯底里,更是這種自閉自嗨的極致。其實對其他國家這些非一線的選手而言,這不過是個海外party的機會,但卻有人天真的認為這些以上駟對下駟拿到的獎牌,值得舉國歡騰!
台灣的「比利林恩化」當然與台灣的國際困境有關,但還有兩個更深層的原因:一是「中國」心態,一是島國處境。前者以為敝國即天下,後者容易為海所困。兩者彼此強化,遂讓台灣變成了整天只知「欣賞肚臍」(navel-gazing)的「小」日本:既無日本昔日恐落人後的「恥感」,也沒有中國昔日以天下自居時的條件。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其實是個面對現實、自我成長的大好機會:如果能了解到自己為海所困而急起跨越,了解到自己並非天下而勇於放眼,才能為台灣的國際困境找到有創意的脫困之道。然而,我們卻一再自我催眠、一再拒絕成長,馴至,比利林恩恐怕要常駐台灣,而不是伊拉克了。
*作者為台灣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