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同老同學共聚,聽他們訴說那些年的遭遇,共同的結論就是作家白樺那句話:「不是我不愛祖國,是祖國不愛我。」同學當中,越有才華的遭遇就越不堪。
失敗者回憶錄49:沒有最悲慘,只有更悲慘
我同麗儀分隔20年的遭遇,特別是1979年我們所遭受的政治重擊,現在的年輕讀者也許覺得這樣的關係既淒慘又難得,但若與許多人在大陸的遭遇相比,不但算不得什麼,而且簡直可以說是幸運了。有一位麗儀的學生留言說,1965年前麗儀能夠每年寒暑假來香港,是他們那時想像不到的特權。
雖然「每一個人都有更多的勇氣去忍受別人身上的痛苦」,雖然期望能夠共同生活和有完整的家庭是正常社會太普通的意願,根本談不上是什麼權利,但在專權壓力下,她的際遇,我的際遇,我們的際遇,已經算很幸運了。
1954年中學畢業時我們的同級同學,約有一半以上都在那一年或一年後,入讀中國的大學。他們當時都愛國熱情高漲,決心為祖國貢獻青春,但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後,都一一回香港了。留在大陸時間越久,回到香港時的失望、落寞甚至悲戚就越甚。四分一世紀後,幾乎全部投奔祖國的香港青年都回來了。回港後,在中國的學歷不被承認,基本上找不到與專業相適應的工作。有一次,我同老同學共聚,聽他們訴說那些年的遭遇,共同的結論就是作家白樺那句話:「不是我不愛祖國,是祖國不愛我。」同學當中,越有才華的遭遇就越不堪。其中一位資質甚高的同學,我還記得他名叫丘共明,在文革時被當成現行反革命槍斃了。儘管文革後獲「平反」,但對死去的人又有什麼意義呢?
最讓我懷念和惋惜的,是與我關係特別好的同學,他叫林秉寧。中學時他就是地下共青團員。他思想敏銳,知識廣博,引導我閱讀《大眾哲學》和其他社會科學讀物,他常跟我分析中國和世界形勢,我的思想「進步」在某程度上是由他帶動的。他沒有擔任班幹事。但在我們到廣州投考大學那兩個星期,他被中共當局任命為考生領袖,由他傳達和帶領我們參加各種活動。他的背景也就顯露了。他順利考入華南師範學院中文系。據知他一直被黨信任,積極參與政治活動。
1956年,毛澤東號召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黨組織要知識人「幫助黨整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林秉寧也按照黨的指示,在組織同學的討論會上,主動提出報上看到的一些「鳴放」言論,展開討論。誰料接下來是引蛇出洞的反右運動掀起,林就莫名其妙地被指他在討論會提出的話題,是右派言論,把他打成右派。跟著大學畢業,不給他分配教師的工作,而是下放農村勞動。這一去就二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