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康專文:穿海魂衫的女孩 ─回憶柴玲

2022-03-04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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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原始恐懼一直陪伴著柴玲,比如私下接觸的那兩個「舉止麻利、穿黑西服」的男子開車送她回北大,她疑心自己會「人間蒸發」;餓昏了被送進醫院,她也很警惕被注射別的藥物(畢竟是醫生的女兒);很弔詭的是,她卻一點都沒有共產黨逼急了會動兵的概念(也許就因為是軍人子女)。所以,廣場上的學生們,對地安門鄧府裡「垂簾聽政」廢黜一個總書記的「高級政治」,毋寧是麻木冷漠的(這正是「原始恐懼」的變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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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革命家」機智,也更像一個女孩的聰慧、靈秀,如最初情切切尋找封從德到二十八號樓祕密會議中,以「溫柔的女性聲音」擺平一群臭小子;靜坐低潮之際感性演講鼓動絕食,並草擬極具感染力的「絕食書」;戒嚴令一下馬上運作結束絕食(卻令「革命丈夫」封從德咆哮失態)。但她政治上的幼稚,跟「絕食總指揮」角色很不相稱,如視共產黨為鐵板一塊,也看不出趙紫陽與李鵬的區別;她很智慧地提出「對話和平反動亂」兩個訴求,卻絲毫不覺得趙紫陽殫思竭慮上奏鄧小平收回「四二六社論」的努力,跟學生有何相干;也不懂閻明復為什麼無權給學潮「定性」;甚至大軍圍困之下,她竟然還對侯德健說「趙紫陽的軍隊會站在我們這邊」……。這些,又在後來全都成為她委屈的源頭。

倖存者「十字架」

「柴玲是她自己坐船來的,」司徒華回憶說;「黃雀行動」始終沒有找到這對「革命伴侶」。我自己逃亡了一百天,對柴玲的逃亡敘述,自然感同身受,非常具體而微地懂得她十個月裡的每一種焦慮、望眼欲穿和絕望,要是輪到我去捱他們那份罪,可能就瘋掉了。

柴玲逃出來以後,一直為「不撤退」死硬辯護,又叫我失望。但是,六四屠殺的後果很冷酷:「屠城派」在高壓維穩之下實現「經濟起飛」,導致公共輿論「柿子揀軟的捏」,中文語境裡一派聲討學生「不撤退」,追究責任,偏又相逢網路興起,於是「語言暴力」氾濫成災。更不幸的是,五月底柴玲曾讓一個叫金培力的美國學生,錄下自己的一段遺言,語無倫次地講了一通什麼「血流成河」的話,後來不僅使中共如獲至寶,也成為批評聲討者最王牌的「證據」。她已經到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地步。

這種討伐,頗讓我想起義大利電影《新天堂樂園》導演朱塞佩.多納托雷的另一部Malena(中國譯作《西西里的美麗傳說》,台譯《真愛伴我行》),馬蓮娜是一個失蹤軍官的遺孀,小鎮麗人,當戰爭壓抑了所有人的欲念,她的美貌卻成了鎮上唯一可以任人獵取的尤物,男人垂涎她、女人嫉妒她,她越是潔身自好則越是刺激眾人的獸性,一次轟炸奪走她父親,她只有去當妓女接待德國兵為生,戰敗之後全鎮人拿她出氣、當眾羞辱,等於全鎮人都強姦了她一次而獲得滿足。這部電影解剖西西里人「劣根性」之犀利、深刻,幾乎可以媲美魯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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