㈡自鴉片戰爭而後,少數有識之士,怵國運之凌夷,慮大難之將至,知非於詞章考據之外,別求經世致用之學不可。龔自珍及魏源之著作,即表現此種趨向。後經洪、楊之亂,四海沸騰,一時削平大難之功,端賴實行之人,益見徒事咕嗶之無用。而曾、左輩盱衡當世,每歎才難,提挈誘掖,不遺餘力。講求實用,是為第二種趨勢。
㈢鴉片戰爭之結果,雖未能醒中國人之迷夢,亦已使其知汽船鋼炮之不可忽視。當洪、楊時代,英、法以舟師數千,直搗京畿。其後敉平江南,以傾國之師,收效之速,不若英將戈登一旅之眾。此等事實,已足使不甚頑固者堅信泰西之優勝,而有模仿之必要。故亂定後曾國藩輩即興建福建造船廠、江南製造局及江南譯書局,並派人出洋留學,初僅注意其器械及戰術,漸乃及其政法。薛福成及郭嵩燾,此種運動之代表人物也。效法泰西,是為第三種趨勢。
康南海者,於此三種趨勢,各集其大成,而復熔之於一爐,搏之為一體,以鮮明之旗幟,懇切之呼籲,宣傳其說,而卒以易天下者也。梁啟超者,在此旗幟下,一員最有力之大將也。
戊戌政變,在政治上為徹底失敗之運動,而在「社會思想」上實為一掃霾撥霧之颺風。其影響之顯而見者,在此時前後,國民日用語中,不知增加幾許新名詞新口號。若變法也,改制也,民權也,平等也,自由也,議會也,立憲也,廢科舉也,興學校也,重女權也,戒纏足也,不可殫列,舉國觀聽為之一新。綜論其結果,在政治則促起「維新」之自覺,在青年思想上,則促起「新學」之自覺。凡此乃舊時代與新時代轉變間之一大關鍵,而康、梁實與有轉移之力也。
試一觀當時中國風氣否塞至何程度,便知康、梁輩之功績。光緒十四年,康氏初上變法之書,舉世目為病狂,大臣格不代奏。其後引用,朝野嘩哄,攻擊環集。戊戌秋,有平江蘇輿者,集當時抨擊康黨最力之著名文件,都七卷,名《翼教叢編》,而為之序曰:
甲午以來,外患日迫。……言禁稍弛,英奇奮興。而傾險淫詖之徒,雜附其間,邪說橫溢,人心浮動,其禍實肇於南海康有為。……自黃公度為湖南鹽法道,言於大吏,聘康之弟子梁啟超主講時務學堂,張其師說,一時衣冠之倫,罔顧名義,視為教宗。其言以康有為之《新學偽經考》、《孔子改制考》為主,而平等民權,孔子紀年諸謬說輔之。偽六籍,滅聖經也;託改制,敵成憲也;倡平等,墮綱常也;伸民權,無君上也;孔子紀年,不知有本朝也。……許尚書、文侍御既以參劾獲罪,……張香濤尚書《勸學篇》、王幹臣吏部《實學報》,辭而辟之,未加顯斥。吾湘如王葵園祭酒師、葉煥彬吏部數先生,洞燭其奸,摘發備至。……而(其後)康、梁以逆謀事覺,亂黨逮治。區夏好士,欽仰皇威,彌然自樂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