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智英專文:命運本身是個謎,太清醒走不遠

2018-04-25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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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環境所迫造成的,我很小就有做生意賺錢的衝動,就如別的孩子有畫畫的衝動一樣。有時我會猶豫,直覺的衝動(傾向)是命運,還是性格,或者兩者都有份?」(資料照,新新聞資料照)

「可能是環境所迫造成的,我很小就有做生意賺錢的衝動,就如別的孩子有畫畫的衝動一樣。有時我會猶豫,直覺的衝動(傾向)是命運,還是性格,或者兩者都有份?」(資料照,新新聞資料照)

不容許自己對最小的事情或好意,當成是老奉的。得人好意一點一滴也得盡力將它賺回來。

我salesman出身,喜歡誇張,加鹽加醋天花龍鳳,但寫到自己的童年卻誇張不來。我的童年經歷已經夠誇張,再加鹽加醋只會炒出碟別人不能下嚥的菜。我童年的記憶像個嬰兒,舒舒服服躺在床上,酣睡了,緊閉小嘴嘴角翹起像在微笑,不過,要是我輕輕一碰他,他馬上驚醒,隨即像剛出母體時那樣大哭。嬰兒出生時都哭著不想來這世界,大哭著扯著要回去似的。我的童年記憶也像初生嬰兒,記起來了,它便扯著要回去,它來過了,不要再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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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是難忘的日子,埋藏在心底的感覺也愈深。我沒有刻意將童年藏起來,各安天命生活才輕鬆,沒有必要保護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傻,關起自己的門戶,別人是進不來了,但自己也囹圄其中,不是自作孽嗎?刻意保護自己,就是幾十個保鏢都不安全,最周詳是做到不需要保護的。一切順其自然,生活也舒爽自然。

童年在街頭混,對著個來勢洶洶的大人世界,而且這些不是活在社會倫理屋簷下的人,都是被迫壓在邊緣掙扎求存、顛簸徬徨的人。他們被生活壓得情緒繃緊、脾氣暴躁,我這弱小的小童活在他們腳下,就如走在他們當中的一隻小狗,躲無可躲,完全現形。我無可能保護到自己,自我保護不是我直覺的反應,我學曉了以不保護來保護自己。一個小童他們一眼看透,不用提防,對你沒惡意,你其實不太危險。但那到底是非常粗暴的環境,我幾歲,不識找人保護自己,但自自然然我使幾個人特別喜歡了我,成了我的保護網。

我每天早上陪著老太在門口站著抽菸,抽完她攬著我臂膀回屋那感覺直情把我當是她兒子,雖然我比她孫兒也要小。在那困窘中誰都要點安慰,我精靈聽話,住在一起的那竇人的老太和姨媽都很想保護我,我懷疑保護我也是他們之間要顯示的權威手段。總之外面打生打死,我耽在那裡只要識做人,從來平安無事。這種環境給我最深刻的印象是:Never take things for granted。無論那些老太姨媽對我怎樣好,我從不把一點一滴的好意當作是應分的。她們給我一碗芋頭蝦米飯,我吃得開心,也希望令她們開心賺回這碗飯的好意。以不自保來保護自己,我學到的原則是:不容許自己對最小的事情或好意,當成理所當然。得人好意一點一滴也得盡力將它賺回來。困乏環境受惠於人在所難免,但也要盡量做到不相欠,這是我學到保護自己最好的方法。其實,人生也若此,我只是很小就學到了。

也不是因為我覺得那段日子太卑微、太羞恥或太難受,反正日子都過了,有著前因後果,血汗淚水絲絲靈魂片段,已流進了命運恆河漣漪中輪迴。不,那還是一段有很多開心日子的時候呢!能站著接受命運,命運便善待你,沒得怕。但本能直覺也自然地將最深刻的感受藏到最敏銳的心靈深處,心靈最敏感、最脆弱的部分,卻是我們最深最痛記憶的守護神。誰要去碰心靈的最痛?記不起來,不是因為事隔太久了,也不只是因為當時整個人的思想和感情都燃燒在將來這希望上,彷彿活過了的日子立即被這希望的火焰像野火般燒掉,毀屍滅跡。不,只要想起童年的景況印象便模糊起來,一股感受湧滿心頭,掩蓋掉腦袋的記憶和形象。但是,有些時刻,那些邂逅、那些感覺、那些畫面,就是不沉澱,你知道它們仍在,對它們的感受複雜如亂世,此生與它們卻不會再相逢。我這段童年恍若是在亂世中走失了的小孩,不知給誰領養去了,再找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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