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會讓我們分裂為部落,無知會讓我們淪為暴民」:《血色大地》選摘(1)

2022-04-10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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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4月6日,布查大屠殺受害者的遺體。(美聯社)

2022年4月6日,布查大屠殺受害者的遺體。(美聯社)

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曾說,每個人都只能踏進一條河一次,到了第二次,河就不再是同一條河,你也不再是同一個你。兩千年後,蘇聯猶太作家瓦西里.格羅斯曼(Vasily Grossman)加上了一句:每個人也只能搭火車前往集中營一次。一切都在流動,一切都在變化。幫這個版本的《血色大地》作序,就像是在逆著河水而行。因為我不能把同一段歷史寫兩次,現在已經不是同一個時刻,我也不是當年那位歷史學家。不過我還是可以談談這本書的誕生,談談它所引起的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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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大地》剛出版時,世界各地正開始上演民主退潮。十年之後,民主和歷史都逐漸從公領域消失。《血色大地》引起的餘波盪漾,讓我找到一個說法理解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就在本書出版後,一場爭論也跟著爆發。但爭論的重點卻不在書籍本身,而在一個不大相關的問題上:我是不是比較了一些不能拿來比較的東西?本書忠實呈現了東歐在歷史上如何同時受到納粹與蘇聯勢力的影響,但這種寫法顯然刺激到某些人,令他們爆發了某種本能式回應:「你怎麼可以將猶太大屠殺跟其他事件相提並論?」「你不能把希特勒拿來跟史達林相比!」「納粹德國與蘇聯無法相互比較!」這些反應令我困惑,因為《血色大地》開宗明義就是要書寫納粹與蘇聯在東歐的歷史,而不是著眼於兩者之間的比較。

血色大地,1933年的歐洲(衛城出版)
血色大地,1933年的歐洲(衛城出版)

為了理解批評者為何執著於「不能比較」,我必須暫時擱置我的作品,思考社會上的文化記憶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文化記憶的規矩跟學術研究不同,設有著許多禁忌,而這些禁忌往往奠基於矛盾的邏輯。當有人說「不能比較」,他們真正的意思其實是「我不想花時間找資料,而且我已經先比較過了,所以現在不准你用自己的方式把這兩者重新比較」。當代社會正在形成一種慣例:那些聲稱握有話語權的人,越來越常在人們不知情的狀況下先做好了比較,再把這種比較變成禁忌。雖然本書的核心並非比較,但比較卻是審慎學術研究的常態。如果比較變成一種禁忌,社會就會陷入自我審查跟思想箝制。

禁忌的力量不外乎來自於重複灌輸,「不能比較」也不例外。在2010年代初以前,俄國官方對待文化記憶的態度,就是「不要比較」。俄國的這種禁忌,讓德國的罪行變得不可質疑,讓蘇聯的罪行變得無足輕重,更讓普丁政權在政治上無往不利,開始盡其所能地讓其他國家也這麼相信。但除了俄國之外,德國也有「不能比較」的禁忌。與俄國不同,德國政府致力於教育人民,使大眾明白前朝政權所犯下的種種罪行。但官方版本的猶太大屠殺,卻不幸出現兩個問題:首先,它太過強調集中營,而非真正要命的槍決刑場和死亡工廠,從而淡化了納粹罪行的嚴重性。其次,它讓德國人直覺以為猶太大屠殺就是學校所教的那樣,而其他版本的歷史都是在避重就輕。《血色大地》裡的猶太大屠殺,其實遠比德國教科書裡所述的範圍更廣、更加恐怖,也涉及更多德國人;卻因為放在更廣的脈絡下討論,從而引發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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