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國民黨智庫對「是否要用九二共識和大陸對話」進行民調,結果顯示,反對者高於贊成者,因而引發各界對國民黨會否調整兩岸立場的猜測。其實,該民調贊成和反對的比例都不高,且拒答比率與反對相當,反映民眾不關心兩岸對話,值得所有關心兩岸的朋友警惕。不過,本文不打算糾結於單次民調,而要從國際大勢和國民黨的歷史責任來談九二共識去留。
近日翻閱國際新聞,很難不注意到冷戰再起的評論,這是拜川普和烏克蘭戰爭所賜。2018年川普對中國大陸發動貿易戰時,新冷戰之說已甚囂塵上,而白邦瑞的百年馬拉松稱中共要稱霸世界,則猶如肯楠的長電報,為美國對抗中共提供堅強理由。今年烏克蘭戰爭爆發,對抗的戰線從兩國擴大為兩個集團,歐亞兩戰場合而為一。同時,全球核武數量逆勢上升,核戰陰影再度籠罩歐亞大陸。可以大膽地說,我們已邁入新冷戰時代。
冷戰的穩定秩序本為現實主義者歌頌,但1970年代,現實主義信徒的季辛吉擘畫低盪鬆動冷戰,同樣出自現實主義戰略,還為此犧牲反共盟友中華民國。相對而言,比美國與中共和解遲到二十年的兩岸和解,則有著強烈的人道主義色彩,也受惠於後冷戰時代的降臨。因為冷戰將兩岸隔絕,上萬家庭被拆散長達四十年。同樣的,1950年代殘酷的白色恐怖,也有著參與國際反共大業的時代背景。因此,開放探親與解除戒嚴在冷戰晚期同時來到,絕非巧合。
開放探親後,為處理交流衍生事務,兩岸官方代表展開接觸,而有1992年香港會談,雙方同意各自以口頭表述一個中國,開啟兩岸制度性協商。這個由兩岸間談出來的結果,同時為臺灣重返國際打開一條新路。可以說,九二共識是兩岸告別冷戰的政治工程,也是兩岸間運用創造性模糊建立的和平共存原則。在李登輝任內,儘管兩岸一度來到戰爭邊緣,但兩岸官方往來可以延續,既有九二共識的定錨,更與後冷戰時代合作至上的國際環境相互支撐。
如今,後冷戰的合作精神正被新冷戰的對抗氛圍取代。對於新冷戰,芝加哥大學教授Bruce Cumings有段關於冷戰的描述可以參考。他認為,冷戰時美蘇壟斷兩個陣營間的溝通,而美蘇盟國和敵對陣營則互不溝通,且美蘇間的溝通以軍事行動為主。如Cumings所描述,近期美中和美俄間互動,除了軍事還是軍事。同時,美中高層對話雖快速地恢復,但五眼聯盟成員和中國大陸的官方對話和民間交往都快速減少。交往失敗論或可為不交往找到理由,但唯有冷戰邏輯能解釋美國和五眼聯盟在與中國大陸對話背道而行。循此邏輯,跟隨美國領導的臺灣未來很難進行兩岸對話,九二共識好像也可束之高閣。
既然新冷戰下兩岸對話日益困難,而臺灣社會也不關心兩岸能否對話,似不該苛求在野的國民黨繼續高舉九二共識。但是,九二共識是兩岸官方告別冷戰的象徵,也是兩岸人民拒絕再進入冷戰枷鎖的宣示。曾經在冷戰期間被西方盟國拋棄的國民黨,有責任提供臺灣一個獨立自主的外交選項,曾經在冷戰時期隔絕兩岸親人團聚和實行白色恐怖的國民黨,更有責任推動兩岸對話交往,避免臺灣再次墮入冷戰的人道悲劇中。
九二共識不只是九二共識,而是代表「獨立自主」與「對話交往」的兩岸路線,如有其他方法可讓這條路走得更成功,國民黨自可輕鬆放下九二共識。不過,目前還沒看到其他方法。
*作者為國立臺灣大學政治學系教授,本文原刊《奔騰思潮》,授權轉載。